“慧衡,这
些也是你博览群书而来么?”顾世瑜自认读书颇多,未必输于卓慧衡,但她却是闻所未闻哪本书里有这些知识。
卓慧衡低头一笑,不知是酒力还是真知灼见之威,双眼熠熠如星:“书中是不讲这些的。我之所得全部来源于我家大哥。”
“是卓大人教你这些的?”
慧衡摇摇头:“不,是我一直在观察他,才从他言行当中悟出此理。”
“可是你大哥是朝中忠厚之辈,是竹石般的君子,我父亲也赞他颇有骨鲠正直之风。”顾世瑜见过一两次卓思衡,她印象里,这位如今朝野新贵和他妹妹个性很像,与其说像官吏,不如说像文士,清净淡泊随和温厚,父亲也多有赞誉其为朝中君子殿上贤良,怎么都与卓慧衡描述的善弄“道”与“术”之人不能相合。
卓慧衡没有忍住,不顾形象,爬在桌上笑起来,直到笑出眼泪,她才抬头道:“世瑜你直率正直,看人只重看品行,可一个人品行优秀卓然,并不代表他内心就单纯直率。相反,一个人多有恶错,却也不是他就只心中尽是阴谋,蠢有蠢恶,而善有善法,这才是人世间常见之人常闻之事。”
顾世瑜聪慧过人,笑道:“那是我识人不明了,不过……我倒觉得有一人,也是此中翘楚。”
卓慧衡稍加思索便给出答案:“你所说可是长公主殿下?”
顾世瑜点了点头:“我在殿下身边也算多年,今日照你的理论细思,她从不主动开口所求任何荣耀尊待,然而今日却成世间女子之尊,仅此镇定二公主,不可不谓其真正强腕皆隐于波澜不惊之下。”
卓慧衡深以为然,但她却有另一层思议:“今日你我大敞心怀,互引为知己,我便不藏言于心了。我虽父母早逝,然而兄长为父为母,慈顾于我更甚不知多少父母健在却无得厚爱之人,世瑜你父母临近不惑之年才得你这样珍视之掌珠,也是自幼承教而宠,关柔至今。我们之亲长于我们,那便是家人,但长公主殿下唯一的亲长,却不止是家人,而是天下万民之主,她所如履薄冰只会更甚你我。”
“所以长公主为得今日势位,忍必大于求。”顾世瑜喃喃道,“只杜绝外戚这条路,便注定她走得孤独。”
“但权柄在握,孤独不孤独也未必值得伤怀。人在选择少的时候,反倒会容易挑出那条自己最想走得路来。”
卓慧衡的话像是冰雪,清清楚楚又寒寒冷冷,顾世瑜那微有的酒意也褪去大半,她泠声道:“是了,这个道理再明晰不过,我们本就选择少人一条道路,若是你我能科举入仕,又何须取舍?”
卓慧衡想了想,说道:“世瑜,先别想这些了,今日值得庆贺,旁的就等酒劲儿退了再去想。”
顾世瑜却摇摇头看向她道:“慧衡姐姐,我今日才知道,你和长公主之明智,我实难企及。”
“你也绝非等闲,否则今日圣上又怎会破例赐下进士绿袍?”
顾世瑜音调轻轻扬起,又有铿锵之意道:“慧衡姐姐可否赐教我再一问题,你为何与长公主殿下一样,始终不去成亲?”
卓慧衡正要解释,顾世瑜却骤然截断她未出口的话来:“不要说你身体羸弱,已错过嫁娶佳期这样唬人的话。你与长公主殿下的品貌才德,便是再长个十岁二十岁,也未必无人青睐动意,再加上你二人的家世,想结朱陈之好岂不轻而易举。但你们却都无此意愿,究竟为何?”
话已至此,卓慧衡无法再说多年都用的那套托词,唯有沉默。
“我替你回答吧。”顾世瑜起身说道,“因为你和长公主殿下都清楚,你们是在舍弃一部分人生,去换取另一部分。”
顾世瑜抬手饮尽一盏酒,继续道:“长公主殿下一旦成亲,虽然与陛下之亲情犹在,可却会失去朝堂上兄长的信任,失去皇帝的信任,就是失去权力,而对于她来说,失去权力才是失去一切……与之相比,孤独又算什么呢?况且我看长公主殿下乐得于此,也并不孤独。可对她来说,失去权力就是失去选择,这比独自一人面对皇家上下朝野内外要危险得多。你亦是如此。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与长公主殿下二者皆知,你们了解自己的所求,清楚他人所识,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抉择,所以你们也许永远不会后悔。”
“但追随长公主殿下同道而行这并不是一条容易的通途。”卓慧衡此时也不再反驳什么,她轻声道,“甚至阻碍重重。”
顾世瑜却坚毅道:“那我也想试试看。”
短暂的沉默后,二人相对而立,各自举盏,斟满佳酿的杯盏在空中轻轻碰撞出如铃钟般清越的声响,却也不比二人此时的声线更悦耳。
顾世瑜道:“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
卓慧衡接而言:“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
言毕相视一笑,共同饮尽杯中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