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贵人坐姿极端正,连脖子也伸得笔直,说话语气像冰一样的冷,“嫔妾一贯清贫,恐侍奉不周,不若娘娘还是改去徐贵人屋里坐吧。”
我看了眼徐贵人,徐贵人倒是一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模样,我便笑了笑道,“本宫既已说明是来看望傅贵人的,又怎会变卦去徐贵人处?想来月末傅贵人手头吃紧,本宫觉着喝白水也没什么,并不打算怪罪,傅贵人不必惶恐。”
傅贵人道,“皇后娘娘仁善,嫔妾铭感于心,只是不论月初月末,嫔妾这里都是一样,嫔妾自小在贫寒的环境中长大,过惯了苦日子,不愿追逐名利富贵,只求此生平淡安稳。”
我道,“可你如今做了贵人,总要顾及身份,若让外人知道宫里的贵人住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连茶水都喝不上,那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地?难道内务府每月都克扣了你的份例,使你吃不饱穿不暖?你何必如此薄待自己。”
傅贵人沉默下来,我转目望向徐贵人,徐贵人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嫔妾等有皇后娘娘依仗,内务府怎敢克扣,便是有,也只是些边边角角,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我道,“那为何…”又看向傅贵人。
傅贵人忽而在我跟前跪下,“娘娘恕罪,是嫔妾不忍家中父母与弟弟妹妹们挨饿受冻,连上私塾的钱都拿不出,嫔妾每月月奉都寄回家了,这才使得嫔妾屋中环堵萧然,箪瓢屡空。”
我叹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好好坐着说话就是,不必动辄告罪。”
傅贵人道,“谢娘娘开恩。”又回到座位上端正坐直。
窗外吹进一缕寒风,我不禁打了个颤,傅贵人忙对下人道,“还不把门窗关严实了,若是冻着皇后娘娘,你们有几个脑袋赔得起。”
秋霜应了声是,匆匆关上了窗。
我环顾左右,“天渐冷了,你们也要注意着保暖才是,此间委实过于寒凉了些,改明儿本宫着人多给你们添些适用之物吧。”
傅贵人与徐贵人齐齐道,“谢皇后娘娘关怀赏赐。”
我一向不爱此类虚礼,便只嗯了一声,微笑着点点头。
傅贵人又道,“算起来娘娘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还未向娘娘道喜,娘娘有福星高照,委实是嫔妾等羡慕不来的。”
我笑道,“以傅贵人之姿,若肯加把劲哄了皇上多来几回,定也能如本宫一般,怀上龙子的。”
傅贵人脸红了红,却又一派寂寥地望着虚空,“娘娘何必拿嫔妾说笑,娘娘也觉得嫔妾这屋子里冷,皇上又怎愿来此。况且嫔妾无才无德,从来也不懂得如何讨好皇上,皇上又怎会喜欢嫔妾,召幸嫔妾。”说着说着,头便越垂越深。
不知怎的,我竟对她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好在徐贵人一言惊醒梦中人,“妹妹又何必妄自菲薄,顾影自怜呢?”徐贵人指了指一旁工整摆在桌案上的桐木琴道,“妹妹一曲琴音宛如天籁,试问谁人听过不动心?何况妹妹天姿国色,颇具弱柳扶风之美,只是不爱捯饬自己。便是皇上来了,妹妹也多以淡颜接见,妹妹哪里是不懂得讨圣驾欢心,妹妹只是不愿学人以色事君的那套世俗把戏罢了。”
我恍然明白过来,是啊,傅贵人可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啊,生得又美,只是打扮得格外素朴罢了。她说自己无才无德分明是自谦的矫情话,我适才竟被她给蒙蔽了!
傅贵人果然表露出一丝恼羞成怒之态,“子非鱼,焉知鱼之喜怒哀乐?姐姐不是我,又怎能体会我的感受,知道我是怎么想?”梗着脖子看向别处,“嫔妾礼数不周,还请皇后娘娘与徐姐姐多担待,只是嫔妾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多留娘娘与姐姐叙话了,嫔妾这寒凉之所也不宜娘娘与姐姐多待。还请皇后娘娘早些回宫吧,也请徐姐姐不必理会湘儿,就让湘儿在此自怜自哀罢了。”
我尴尬地看了看她,不想她刚烈至此,竟直接下逐客令了,尤其是对本宫还这么不客气,真够不给面子的。
但我一向大度,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而徐贵人更是求之不得一般,立刻便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的分明是发自内心的笑意,而非愠怒与不满。
徐贵人等着我先开口,我只好向傅贵人道,“那本宫就先回宫了,你好生休养身子。”
傅贵人看也不看我,只管福身行礼,“娘娘慢走,想来徐姐姐会送娘娘一程,嫔妾不善言辞又面目可憎,恐惹娘娘不快,就不多此一举了。”
我干笑道,“无妨,你尽自歇着就是。”
徐贵人这才道,“那姐姐我就跟着娘娘一块走了,不打扰妹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