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心中这股怜惜之情由何而来,就像不知为何好好说着话,他就又含着泪。
她向来不屑“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论调。笑或哭只同心情有关,同男女有什么关系?
若说昨日他是为自己生病而哭,那此刻呢?
也是……为了自己吗?
她为这个念头讶异困惑,缓缓将手撤回,上面还沾着他的泪滴。
晏如陶在她手指离开面颊的一瞬慌了神,随着她的目光,也垂眼去看她湿润的指尖渐渐收回。
他心中有声音在哀告——请你留下,不要再振翅飞去!
他鼓起勇气颤抖地握住她的指尖,好似牵住了神女的衣袂、白鹭的蓑毛,只为让她驻足片刻、顾怜分毫。
可对上她的双眼,才知自己有多么唐突冒犯。
要逃吗?在这月夜匆匆离去。
或是道歉?为免这一年来靠近她的苦心就此白费。
装醉,装晕,胡诌被窗子砸晕了脑袋……无数个主意在脑中飞驰而过,却都过不了他心里的那关。
既已至此,他无法逃避和隐瞒——这才是对神女最大的亵渎。
他没有松手,在这远非所料想的上元之夜,将心迹一一吐露,忐忑却又坚决。
林翡今夜没有再去阿鸾的西院,她盘腿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小几上的铁骨红,疏叠的花瓣在昏黄烛光映照下别有韵味。
痴看半晌,她忽然探出身子,伸手撷取一朵下来,右手的掌心轻轻触碰着细长的花蕊
。
“今日黄昏,阿舅炫耀他亲手植的红梅,我忆起小灵山上与你同游赏梅,就半途逃席折了姿态最美的两枝想送给你。放在平日,我是断然不敢的……”
“还有,还有我平常从不掉泪,只是一见你躺在榻上形容憔悴,明明前一日还好好的。我怕是我的话让你疏忽大意,才遭了暗算……”
“方才我的眼泪是可以憋回去的,看你望着月亮说出坦然无畏的话,我一时有感,才情不自禁。一听到你叫我的小名,太过惊喜,就忘了眼泪的事……”
林翡抱着膝,回忆着他的话和那慌乱不堪的神情,像是怕被骤然打断、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一般。
她向来痛恨被看低、憎恶被怜悯,但晏如陶的肺腑之言中并无世人惯常对女子的那份轻视与怜悯,这也是她能安安静静听他说完所有话的原因。
“阿鹭,我自知远配不上你千般万般的好,亦不敢奢求你有何回应。”或许是刚哭过,他的眼眸格外明亮清澈,忽又垂下眼,“其实我原本想说‘不求你将我今日所言放在心上’,可这话太过虚伪——或许日后我会懊悔时机不对,可此刻我实在不想错过。”
“阿鹭,无论此路何等艰险,我坚信以你的勇敢和聪慧,定能实现心中所想。”
“我欲和你同道,但不求并肩。请你径直向前走,不必在意我。或在前披荆斩棘,或在后提防虎狼,我……自尽我的心意,
不要赶我走,这便是我所求。”
她长叹一声,这最后一句始终叫她内心难安。
她自选了这条路,从来是坚定不移,虽古今皆未有女子走通过,但她丝毫不觉孤独艰难。一世假作淑女,困于内宅琐事,在她看来才是难事。
仰倒在榻上,她看着烛火投在承尘上的光影,双手相叠放在心口,反复问着自己:
他真挚坦诚、言辞由衷,是除开亲人外,极少能这般理解与支持自己的人。明明该有遇到知己的欢喜,却为何当时只对他颔首,未留下只字片语?
最终合上双眼,她不得不在心中承认,原来自己也同他一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