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震惊之余,脑中竟是一片嗡嗡之声。
那天回去之后,
他和吕芳也聊过,又重新翻了一遍太祖实录,感觉朱墨的话还是有道理,太祖和百官的确是一直在斗法——
太祖用乱世重典,每一个大案都是牵扯数万人,打击的确实都是盘根错节的百官结党,三大案之后,朝廷上已经不存在朋党了。紧接着,太祖又颁发了大诰四编,重点也是不可害民虐民、不可结党营私,可见朱墨这点真没说错,太祖的确是全面打击的,并非只针对个别朋党……
但是,太祖不是也说他行的是世重世轻之法、后世不可再兴重典吗……?可见,还是特殊时期的权宜之计。太祖也并非要将重典作为万世之法。
须知,
他十四岁登基,对大明历代实录全都看过一遍,又亲身经历了多次恶斗,对太祖的处境可谓是有切身体悟。但每一次恶斗之后,他也有自己的清醒认识:百官的确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平息一波再来一波……
有时候,他也想过再兴重典,可一来不太敢干,真要做了,自己没有太祖的权威,很可能会被反噬;二来呢,祖宗每一代都传下来一句话,说太祖临终时告诫后世不许再用重典。
到如今风烛残年,身后之事危如累卵,他又后悔没有在壮年兴起重典,像太祖一样将朋党彻底击溃。方才,朱墨的话再次戳中了痛处,让他再次陷入了这几年的痛苦之中——
怎么办?
两头都打?
可又怎么做到得到呢?不要说严嵩严世蕃带着党羽拼命,就是徐阶、张居正也一定会拼命的,而如今内外交困,一不小心就可能翻了船……
此时,越想越觉得自己就站在无边黑夜的沼泽孤岛上,向前一步、向后一步,都是泥潭深渊,竟是一步也不敢迈出去……
想着想着,不觉黯然叹息。
这一声叹息,是日暮途穷、人间何世的悲叹,精神一下子就委顿了,瞬息之间,沧桑憔悴之感就显露在脸上。
李三从未见他有这副神情,顿时有点慌,道:“道爷,道爷,您老人家怎么了?咱们、咱们先回去……?”
朱墨也是颇感意外,道:“老道,你,你怎么了?”
老道盯着他沉吟许久,才喟然道:“朱公子,你的话果然有些道理……但老道呢,方才也想起了一件事儿,太祖也曾说过,后世不可再兴重典?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你又怎看呢?”
李三见他没事,心落下来,忽地也想起来这事,道:“对啊,这事儿我听说是有的,可见朱公子那些话,也不见得都对啊……”
说罢,
他就盯着朱墨,心想:这回总把你的嘴堵上了吧?
不料,
朱墨忽然一惊,诧异道:“啊?你们、你们这都不知道?唉,真是太容易被骗了……这话是太祖说的吗?根本没有!我跟你们说啊,这是个骗局,这话是皇太孙说的,太祖实录和祖训录里根本就没有!”
他原来看到过明史大神考证,这话是《明史·刑法志》里皇太孙建文帝说的。这孙子说太祖告诫他“汝治平世,刑自当轻”,后来就被歪曲成太祖不让后世行重典之论。况且,他朱墨谈的是整顿百官,并不是剥皮实草之类的残酷刑罚,根本两回事嘛!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老道不觉诧异万分:有这事儿?不过……朕的确没有见过白纸黑字的……难道,真是讹传?把皇太孙的话,当成了太祖的话?
他是何等人物,立刻就反应过来——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