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个细致人儿,胡氏和沈嬷嬷虽然教养了不少礼仪规矩,到底胡氏是在乡下小地方,消息不怎么灵通。沈嬷嬷谨小慎微惯了,只靠她,甄英本就是个小冻猫子似的小可怜儿,怎能养出贵气?
一路上,吴王带着世英,手把手的教她读书认字,行为处事,又时不时给她讲解些皇室密辛,好让她削减对未来的恐惧。
“我大周朝国姓为‘姜’,这还有一段趣事。当年万贵妃是北境进贡的宫女,不为先皇所喜,吃穿用度都颇为磕碜。那时候先皇呢,还没登上皇位,只是个太子,虽说是太子,却在太祖皇帝的诸多儿子里也算不得出挑。
“不过在万寿节上,旁的宫中女眷都送了奇珍异宝,偏万贵妃,也就是那时候的太子良娣,她送了一桶姜,在礼单上写了‘一桶姜山’。”太祖高皇帝见了大喜,重赏了先皇,而先皇呢,领略了其中含义,当夜就召了她侍寝。
“十二个月后,万贵妃生下个女儿,就是当年横扫北境的成仪郡主了。”
世英歪着头听故事,听到这里,略感疑惑,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描绘了个“北”,又描绘了个“万”,在二者中间点了两下。
“你是问,为何万贵妃是北境人,她的女儿成仪郡主却要横扫北境?”
世英点了点头,明亮的双眼在烛光下,仿佛一只兴致勃勃的小兽。
“怎么说呢?这话说来话长。据说北境终年冰封,寸草不生,是圣山的山神留下眼泪汇成河流,哺育了北境的蛮人们。北境人就以圣山为尊。又因圣山是双峰,形似女子双乳,便认定山神必是女子。”
“因而,每年北境人都会让婚龄的未嫁女带着自己的名牌去攀登雪山,将名牌挂在雪山的山崖上,攀登最高者便是北境圣女。当然,若是心疼女儿,不愿意让她攀登雪山的,也不要紧,早早定了婚就行了。”
“万贵妃是当年去往北境和亲的万安公主之女,在北境,听说不怎么受宠,当年两国结盟,早早便被列为贡女了,谁承想,临行前,北境的使团怎么也找不到那名公主了。”
世英一听就了然,小手指了指天上,又做出了个刨土的动作。
吴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啊,我们英儿真聪明。北境人视双峰为圣山,那万贵妃又聪慧过人,她怎会不想试试攀登圣山呢?”
“她的名牌比前任圣女更高,该当是当之无愧的圣女。她借着母亲当年陪嫁的亲卫,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下下了山,就差一个破冰仪式。哦,准圣女下了山,要在春来化冻的雪水里沐足,再赤脚踏在草原上,他们管这个叫‘破冰仪式’。
“完成了破冰仪式,万安公主的女儿,当年的万贵妃,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真正圣女,享受无上荣光。”
世英的眼睛睁圆了,姜澈从未见过她如此,如此凝神,如此郑重,听着自己讲的故事,仿佛在听一段远古的史诗。
女孩儿的嘴唇开合,发出微微的气音。吴王心里想,倘若她会说话的话,说得会不会是:“大丈夫当如是也。”
“可惜。”
他顿了顿,不知是在可惜世英,还是在可惜那名豁出性命去争取自由的圣女。
“可惜了,他和先皇的婚约早早定下。”可惜了,你是个哑巴。
“她的兄弟们害怕成为圣女掌权后报复自己,在她的日常饮食里下了昏睡药。”你祖母当年太过耀眼,以至于招来了嫉恨。希望你能从我的故事里,听懂韬光养晦的道理。
“就这样,就差一步。”
吴王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寸的距离。
“就差一步,她就从北境雪域至高无上的圣女,翱翔天际的海东青,变成了先帝后宫里的笼中鸟。”
他看到世英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她甚至,要向仇人的后代行礼问安。”
世英的眼里不知觉充满了泪水。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还哭了?”吴王捏起鲛纱的尾端给她擦拭眼泪:“其实做太子良娣比起北境圣女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少了自由,却是吃饱穿暖,能住华贵的宫殿,穿华丽的衣裳。”
世英却哭得更伤心了,肩膀一抽一抽,几乎要断了气。
吴王连忙拍着她的小肩膀,把小姑娘搂在怀里:“不哭不哭了,那你说说,换做是你,一觉醒来已经远在异乡,你能怎么做?”
世英瞪大了眼睛,手横在脖颈前,狠狠划过。
“不成不成,你还有个远在北境的娘亲呢。可不能轻易死了。”
世英重重点了点头,手横在脖颈前,一下都不带犹豫。
吴王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拿下来:“好吧,我换个比方。”
他思索了半晌,从世英饱受欺凌的童年里,努力挖出几个她可能在意的,会爱着的人。
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如同救世主一般,出现在这个女孩儿生命中,将她从苦暗的人生中挖掘出来的自己。
“倘若是你要去北境和亲,若是你不去,你皇伯伯呢,就会把你父王杀了,你去不去。”
世英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手往天上指了指。
世英的意思很明白,你是皇帝的亲弟弟,你们关系很好,他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