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不询不由挑眉。
他比沈如晚更了解这傀儡的特性,只这一句便明白沈如晚方才见到事究竟何等奇异,莫说旁人了,只怕就连童照辛这个亲手做出傀儡的人也绝不可能想象到。
“万物有灵,原来是真的。”他哑然许久,忽而低声慨叹。
世上有飞禽走兽开智成妖,花木器具开智成精,山川河谷凝灵为怪,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傀儡分明也是锻造而生的法宝,却谁也没想过它也会生出灵智——傀儡本就是为主人的心意而生的东西,倘若生了灵智,还要这傀儡有什么用?
可偏偏有些精怪的诞生,从来不是为了旁人有用。
只是,无论是对傀儡的主人,还是傀儡本身,这突生的灵智都是一场灾难,没有谁期待过,可世事从不由人意,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沈如晚垂眸望着那张属于“小情”的脸,不知是什么滋味地说,“若我见了宁听澜,告诉他,这具傀儡生出了灵智,是自己选择湮灭的,只怕他甚至不会信,只以为我是在奚落他。”
宁听澜那样的人,永远不会信一具傀儡会有灵智的,他宁愿相信是她看破了傀儡的破绽,一口道出了致命问题、让傀儡显了原型。
倘若她对宁听澜说实话,只怕他还会当作她心怀怨念的讥讽。
想到此处,沈如晚忽而又生出惘然来:从前她执碎婴剑、听宁听澜调度时,在宁听澜的心里,她是否也如小情一般,都是一个不可能生出灵智的傀儡呢?
有灵与无灵,修士或是傀儡,竟好似没有半点差别。
曲不询看她蹙眉,忽而伸出手来,在她额前轻轻地敲了一敲,“又在愁什么?如今你幡然醒悟,查明了真相,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宁听澜也只好拿你堂姐的线索诱惑你,怎么看都该由宁听澜皱眉吧?”
“赢家就该意气风发,让输家去蹙眉叹气。”他说,“不然,岂不如锦衣夜行?”
“沈如晚,”曲不询郑重其事,“你要是再愁眉苦脸,你可就亏大了。”
沈如晚被他这通歪理说得想笑。
“照你这么说,宁听澜现在笑一次,我就亏一点?”她反问,“那他要是笑口常开,我岂不是亏得什么都不剩了?”
曲不询见她展颜,微勾唇角,耸了耸肩,随口说,“所以我们就是去让他笑不出来的。”
沈如晚益发好笑。
她微微摇头,俯身要将那傀儡抱起。
傀儡入手很轻,大约只有常人三分之一的重量,就连凡人也能轻易抱起来,更不必提沈如晚这样的丹成修士了。
她把傀儡抱了起来,却听见一声饰物坠地般的轻响,垂眸望去,却是一怔——
从傀儡身上掉落在草丛里的,竟是两枚扣在一起的同心环,样式精巧,看起来有些陌生,却又隐约眼熟。
沈如晚心生预感,顿了一下,俯身拾起那两枚扣在一起的同心环,凝神一望,只见那同心环上刻着两排全然相同的小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她怔怔地拈着那两枚同心环,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曲不询看她怔在那里,不由微微皱眉,偏头望了一眼那同心环,也是一怔,“这是……你和你堂姐一起定制的那对同心环?怎么会在这傀儡身上?”
沈如晚也不明白。
先前她听同心坊的掌柜说有人取走了这对同心环,欣喜之下便以为取走同心环的人是七姐,如今却知道小情并不是七姐,没理由专程去取这对并不重要的同心环。
她像是忽而生了魔障,忍不住反反复复去想:“小情”到最后也说自己不是沈晴谙,又究竟为什么会去取这对同心环?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小情”不愿承认自己是沈晴谙,可终究还是伴着沈晴谙的记忆,承载了七姐的情感?
所以即使傀儡生出诘问、即使记忆不全性情有别,可当“小情”来到尧皇城,路过同心坊的那一刻,仍然不由自主地被沈晴谙的情感所影响,走进了那座与她并不相干的铺子,取了一对并无多少价值的同心环。
取走同心环需要拿出当年的凭证,“小情”又究竟是从多久之前便被这一个继承自沈晴谙的心念所驱使,才能在傀儡茫茫的本能下找到那张凭据,最终走进同心坊?
这一系列行为毫无傀儡主人的指令,全靠一股自记忆而来的情感驱使,完全是与傀儡本能相悖的,又得是多深的情感,才撑得起这长年累月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