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愣,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眉间隐约蒙上了些许愁容。
虽然他不知道“打仗”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私塾里的小伙伴一天比一天少,这是事实。前些日子,他还听到管家王伯和阿爹偷偷商量,说什么洋人快打来了,劝阿爹尽快安排山庄里的人逃难,离开这座暮色山。至于山庄里办的这家私塾,可能也难逃关门的噩运。想到这里,少年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赵先生,您教书教得那么好,为啥要偏偏来咱们山庄里教书呀?”少年问道。“咱们地方偏,条件也不好,之前的那位先生可教了没几天就跑路了。”
“呵呵,所以呀,如果我不来,谁来教你们这些娃娃念书呢?”青年笑了笑,温和的声音中透着坚定。“放心,就算老爷停办私塾了,我也会陪你们到最后一刻的。”
“赵先生……”少年心中一酸,眼眶不自觉地又红了,他赶紧抹了把眼泪,东张西往地试图转移注意力,而在此时他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在前方树林尽头。
“那是……王伯?”少年认出人影的衣裳,毫无疑问那正是朝夕相处的山庄管家,那也意味着回家的路近在咫尺。
“喂——王伯——我们回来啦!”少年趴在青年背上,兴奋地朝着人影挥手大喊。然而奇怪的是,不论少年如何呼唤,前方的人影却始终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
“王伯怎么不理我?是生气了吗?”少年怯生生地嘀咕着,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背着他的那名青年脸上,已没有了先前那副平静的神色。
“嘘,别说话。”青年叮嘱了一句,随即放慢了脚步,在雷雨中小心地靠近前方的人影。
「哗啦啦——」
闪烁的雷光如银白的水蛇在天际中翻滚,树影斑驳之下,前方那道人影也终于显露真容。
那的确是王伯,只是对方那身灰色马褂此时已被鲜血染成通红,一把长刀从王伯的腹部贯穿而入,将他苍老的身躯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流淌的鲜血混着雨水在王伯的脚下汇聚成一大滩血泊,倒映着他那双早已没有神采的浑浊双眸。
“哇啊啊——王、王伯他、他……!?”
少年快吓疯了,手脚一软,从青年身上一屁股滑了下来,摔倒在地。
“少爷!您没事吧!”青年见状赶紧想要搀扶少年,却见少年惊恐地抬起手,颤抖着指向青年后方。
“前……前面地上……还有好多人!”
青年连忙转头望去,果然看见雨幕中接连倒着数具尸体,向着前方的山庄脚下连绵而去;而那些尸体无一不是熟面孔,似乎都是从山庄里逃出来的家丁,却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糟了,山庄里出事了!”青年神色一凌,连忙抱起地上的少年,将其藏在边上一棵巨大榕树的树洞之中。
“少爷您先躲在这,千万别出来!”青年一边关照着,一边将树枝草丛堆到树洞口,挡住里面少年的身影。
“如果天亮我还没回来,您就往山下跑,有多远跑多远!明白了吗!”
“可、可是……”
“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出来!”
说完,青年便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冲入雨幕,朝着远处的山庄狂奔而去。
「滴答……滴答……」
冰冷的雨水渗透过树洞上方,滴落在少年的脸庞,惊魂未定的少年颤抖着,脑袋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离家出走才会出事的吗?阿爹……阿娘……你们到底在哪啊?
少年痛苦地闭上眼,将头埋入膝盖,只剩下雷雨声在耳边肆虐。不知过了多久,树洞外的声音渐渐消隐,显然这场雷雨已告一段落。
「咔嚓……」
似乎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听得真真切切。
是先生回来了吗?
少年再次抬起头,犹豫片刻后小心地俯身向前,透过洞外的树枝缝隙向外望去。
王伯的身影依然凝固在前方不远处,经过一场暴雨的洗礼后,地上的血迹已几乎被冲刷殆尽,只剩下惨白的尸体在月光下矗立着,无声地诉说着冤屈。凛冽的风声吹拂在地狱般的树林之中,幽怨,萧瑟,宛如鬼哭。
没有人吗?那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鬼……?
少年越想越害怕,心中积攒的孤独与恐惧,在极度的不安下呈几何状爆发,甚至让他将先前青年的告诫抛在了脑后,他已经一刻都不想和这些尸体们待在一块了。
“先生,阿爹,阿娘……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说着,少年慌忙起身扒开了洞口的树枝,一瘸一拐地钻出了树洞,在望了眼遍地的尸体后,便忍着脚上伤痛,朝着山庄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