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遭敌攻陷、新蔡王殉难,李恽将军伤痛之极,恨不能旦夕间尽枭逆贼之。然邺城黎庶急待安抚、诸军粮秣军械缺少,故而暂时难以兴兵讨伐。目前,乞活军大部屯于临漳收拢流亡,以候朝廷诏令。丁刺史乃本朝兵法大家,昔日旬月克定公师藩之乱,威声震动河北。故我来时李将军特地吩咐,丁刺史但有所命,乞活军无有不从。”
丁绍微微颔:“李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这般处置自是持重。只是……我听说贼汲桑虽已伏诛,然其余众实力犹在。其头目中,尤以羯人名唤石勒者素称凶狡。此人现下屯兵于内黄,依托复杂多变的湖泽地形为掩护,并以有向东移动的迹象。最新消息说,贼寇已然攻下繁阳,进入顿丘境内。”
他叹了口气:“昔日在广平时,我曾与彼辈贼寇交手,稍知其特点。若我在邺城掌军,贼寇退却时便当以猛将精兵衔尾痛击之,绝不容彼等喘息。须知这些年来朝廷不恤黎庶,百姓多有怨言,而这些贼寇最擅长的便是鼓惑煽动无知群氓。他们挟裹有邺城人丁、资财,只消旬月工夫,就能恢复元气扩编出更多的贼军来。到那时,恐怕合数州之力都难以制伏!”
丁渺自见了丁绍,就一直畏畏缩缩地随在6遥身后。素日里大大咧咧惯了的他,见到这位刚严的族中长辈,既感亲切,又很有些束手束脚。虽然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找个话头。
此刻听得与邵续谈话,忽然想起日前与6遥谈说局势,6遥曾与他说起与李恽的谈话,并及自己提议尽快追击贼寇,不能任其整顿兵力,却遭李恽拒绝之事。
“咳咳……”丁渺连连咳嗽:“咳咳……我听说,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叔父此言,倒与道明不谋而合。”
“哦?”丁绍颇有兴趣地看了看6遥:“6将军亦作此想么?”
6遥点头道:“是。我离魏郡前亦曾如此建议,只是李恽将军身荷邺城城守之任,用兵务求稳健,故未曾听从。”
“用兵稳健……”丁绍嘴角稍作沉吟,向着6遥说道:“刘刺史乃东海王殿下左膀右臂,多年来转战南北,有用兵如神之称。6将军身为刘刺史麾下爱将,自然也见识不凡。却不知足下对我冀州兵马行止有何灼见?我星夜召集兵力,将欲长驱魏郡以灭贼虏,可乎?”
6遥稍稍躬身道:“遥不过并州下僚,岂敢妄言河北军国大事?”
“贼势滔滔,正是有识之士共参对策之时也。6将军无须过谦。”
“是。既如此,请恕6某冒昧。”6遥将身体前倾示意,沉声道:“如果石勒的动向确然的话,那冀州兵马南下之事,与其急,不如缓。”
“魏郡失陷,军情如火。丁某夙夜忧叹,故而举冀州兵马奔赴疆场,唯恐局势恶化。6将军不也曾劝说李恽将军尽快追击敌寇么?何以现在却这般说?6将军此言何意,还请为我细细解释。”
“丁刺史,汲桑、石勒等人乃是流贼。此辈的第一个特点,便是善于挟裹百姓。近年以来,河北民生凋敝,逡巡于魏郡的流民无虑十万。这些流民原本就挣扎在死亡边缘,对现实充满不满,一经煽动,则必如星火燎原,不可遏制。故而,李恽将军的乞活军宜于急;唯有立刻做出针对性的军事压力,才能打乱他们挟裹百姓加入贼军的步骤。”
丁绍微微点头,示意6遥继续。
6遥慢慢思忖着道:“彼等第二个特点,乃是离合游荡,行踪无定。河北贼寇与他们所挟裹的流民合计,人丁无虑数万,每日消耗的粮秣物资都是天文数字,纵然以邺城抢掠所得,也支持不了多久。故而他们一旦将流民整编入贼军之后,就必然会四处攻打郡县以维持所需……这种行动的目的仅仅是掠夺,故而通常是毫无规律可言的。今日可能威逼顿丘,明日可能又西向杀入汲郡,除了南方有大河阻碍,其余三面,无不受到贼军的威胁。以官军临贼寇,譬若张网捕捉纷飞之鸟雀。故而,丁刺史的冀州军宜于缓,不妨以主力镇守要隘,分遣偏师各占形胜,逐步压缩贼寇的活动范围为佳。”
“那么,以6将军之见,我军要应当镇守何处,才最能压制贼寇呢?”
“当在广宗。”6遥斩钉截铁地道。
广宗位于巨鹿郡的南端,冀州、司州的交界处。往北距离冀州治所信都一百八十里,往南距离魏郡三百里。司州的三魏地区仿佛一个菱形楔入冀州,而广宗恰恰就在这个菱形的顶端。
丁绍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如果驻军广宗,依托白沟和漳水阻遏贼人的流窜。同时,如果分遣偏师沿河而下,足以掩护邯郸、阳平、顿丘等地,可以挤压贼寇的活动范围,直到黄河北岸……确实可行。”
“6将军确实精通兵事,名不虚传。”他赞赏地拍了拍案几。
6遥松了口气,知道总算入得这位丁刺史的法眼,这下可以说说正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