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许顺和终于开了口,有些艰难地停顿了几秒,而后自嘲似的说,“一个很差的人,没什么好说。”这答案出乎意料,杨家盛愣住,下意识追问:“为什么分了?”许顺和这时不再吞吐,大方坦白:“我被甩了,那时候才十九,年纪小,不会看人。你以后谈朋友,一定要会看人,这个人的本质好,你才能跟她在一起,知道不?”“知道了。”杨家盛呆呆回答。这晚上的谈话到此结束。但杨家盛躺了很久才睡着。一个很差的人,甩了他哥,还是十九岁的他哥。他哥十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一定特别好看,脾气跟现在一样好。这样好的人,居然被甩了!杨家盛翻来翻去。很差的人,到底有多差?劈腿?骗人?骗钱?谎话连篇?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他哥才会上当?这么多年过去了,十年了,他哥还是不想找对象,是不是因为还想着她?还是因为受过伤,不敢再谈恋爱了?杨家盛想得火蹭蹭往上冒,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前任,恨得牙痒痒。有点气恼,有点难受,百般滋味,奇奇怪怪,在他身体里滋长,在难眠的黑暗中像藤蔓一样缠裹他。自从那晚的谈话结束后,杨家盛心里就憋着一股火。他也说不清是什么火,但心里就是很不爽。一连几天,卖包子的时候都没什么心情,更加没好脸色。还好戴着口罩,顾客们看不真切他的臭脸。上班族跟学生都赶时间,没人顾得上仔细听包子店小哥语气中的些微情绪差别。倒是退休在家的阿伯阿姨们,八点多才出来买包子。高峰期已经过了,店门口只有零星几个人,阿伯阿姨们站着聊聊天,有的甚至一边吃包子一边听别人聊天。等着下一锅包子出炉的时候,一个阿伯跟杨家盛搭话:“小杨啊,这天越来越冷了,这几天生意还好吧?”杨家盛在“包你喜欢”也待了半年了,附近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店里小哥叫小杨,老听小杨叫“哥”,以为是许老板老家的亲戚弟弟。杨家盛忙活了一早上,又被蒸笼热气熏得流汗,瞄了一眼店门外已经套上厚外套的阿伯,吐出两个字:“不冷。”这天就这么聊死了。“包子好咯!”许顺和揭开蒸笼盖,热气腾腾的包子出锅了。等着的几个阿伯阿姨也顾不上小杨的冷淡了,赶紧说自己要几个包子几杯豆浆。豆浆机“叮叮”两声,最后一锅豆浆也好了。杨家盛抱着保温桶到店铺后面装豆浆,许顺和开始给几个阿伯阿姨打包。一个阿姨压低声音,但她不知道店太小,杨家盛在后头也听得一清二楚。“小许啊,你这个弟弟啥都好,就是人太冷淡。”另一个阿伯接话:“还啥都好,那脸拉得啊,好像人家欠了他百八十万!不是我说,小许啊,这肯定不是你亲弟弟,你笑头笑脸的,他可一点不像你!”废话!杨家盛在心里默默翻白眼。我姓杨,哥姓许,还能是亲的不成?!“就是,要不是戴着口罩,他那臭脸能把买包子的人吓走一半!我们出来做生意的,摆着个脸干什么呀?”类似这种嫌弃的话杨家盛听得多了,他从小就脸臭,连他亲爹妈都嫌弃他,更何况不认识的人。“呵呵,小杨他就是比较内向,嘴笨,其实很乖。”他听见他哥再一次维护他,替他说话。“别看他长得凶,很好说话,勤快,老实。”嗯,听得杨家盛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除了长得凶,其他那些词好像都不适合拿来形容他。阿伯阿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前面一片寂静,没人回话,只有扫码付款的声音。等杨家盛抱着保温桶到前面来时,那些买包子的阿伯阿姨都走了,只剩下笑呵呵的许顺和,问他:“大早上的,这个小孩怎么看上去有点不高兴?肚子饿了?困了?”许顺和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哄一个六岁的小孩,谁能想得到是在跟人高马大的杨家盛说话呢?就连杨家盛自己听了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上一次他被这么哄,大概是小学的时候了。但是微妙的,心情好了很多。许顺和看了看时间,忙说:“快九点了,我去市场买只鸡,你先顶一会。”现在人少了,包子也都蒸熟了,剩下最后一笼,放在灶上热着,杨家盛一个人能顶得住。许顺和匆匆忙忙摘围裙:“昨天卖鸡鸭那摊的老板说今天拿的鸡特别好,是土鸡。我让他给我留一只,现在过去拿,早点腌上,中午给你做蒸鸡吃。”出门前许顺和还喊了一声:“你爱吃的,高兴了吧?”杨家盛控制不住,确实高兴了。杨家盛爱吃他哥做的蒸鸡,太好吃了。先把鸡洗干净,鸡头鸡爪鸡pi股都去掉,用调制好的酱料腌制一两个小时,酱料里加了辣椒粉、孜然、椒盐、酱油、耗油、料酒、蒜泥、盐。肚子里塞满玉米、鹌鹑蛋、土豆、金针菇,用锡纸严实包裹好,上锅蒸熟。
出锅的时候香气四溢,鸡汤全流到肚子里,浸得里头的蔬菜鸟蛋滋味十足,比烤的还好吃。但比起蒸鸡,他更喜欢听到他哥那句“高兴了吧”。他喜欢那种被人在意,被人重视,被人哄着的感觉,就好像他很重要,不是家里可有可无的那个人。爷爷奶奶也会哄他,但是小时候哄得多,长大了就少了。男孩子嘛,摔摔打打的,皮实点好,有什么好哄的。除了爷爷奶奶外,再也没有人像他哥这样哄着他对他好了。傍晚,杨家盛想看最新上映的科幻片,央求许顺和跟他去。许顺和倒也不是完全不想看,但是上周两人刚去看过电影,花了一百多,都是杨家盛出的钱。每次看电影,杨家盛都在手机上提前买好票,也不收许顺和钱,说是许顺和要是连电影票钱都要跟他算,那他也要跟他算饭钱,许顺和只好作罢。“去吧,哥,今天是工作日,晚上人少,iax有优惠价。要是等到周末,优惠又没了。”杨家盛简直是恳求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眼睛像玻璃珠子似的,里头仿佛还装着水,是十八岁的清澈无比。这小孩越来越没皮没脸,人高马大的,还撒娇。许顺和接过手机想看看优惠价是优惠了多少,一看咋舌:“优惠价还要85啊,你去看就好,我们两个去看,就要花一百七,真贵!这个什么艾麦克斯的……什么东西啊这么贵一张票!”“我想跟你看。”杨家盛恳求,“iax的效果好,特别好。”谁能拒绝十八岁的小孩说只想跟你看电影?许顺和只好答应。杨家盛逐渐知道,只要他恳求两句,他哥绝大多数时候都会答应他的要求,除非做不到。这种感觉很好,甚至令杨家盛沉迷。电影院里一片黑暗的时候,杨家盛突然想起最开始他说一个人看电影跟两个人看电影没有差别,他哥笑他说的是小孩子的话。仔细想想,他哥指的是两个人谈恋爱去看电影吧。他跟他前对象,一起去看过电影吗?在老家的电影院吗?杨家盛看着旁边的许顺和,屏幕的亮光照着他的脸,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电影。察觉到杨家盛的视线,他转过头,疑惑。杨家盛没说什么,转回头盯着屏幕,心里想的是,他们会在黑暗中牵手接吻吗?越想越不爽。什么样的人,敢不珍惜他哥,甩了他哥?而他哥居然看上了这样的人。整场电影,杨家盛脑子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几乎没有好好看。散场的时候,许顺和感慨了一下最后人物的结局,而他根本没记住结局。“你今天怎么回事?”许顺和问,“85块的票钱都让你浪费了,到底看了啥进去啊?”杨家盛沉默,别扭,不爽。回去的路边停着一辆三轮车,有人在卖糖炒栗子。冬日的夜里,街边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香。许顺和说:“走,给你买点糖炒栗子吃。”他们买了半斤糖炒栗子,许顺和拿着袋子,边走边剥。也不知道他剥栗子的技术怎么那么好,边走边剥,一点问题也没有,全喂给杨家盛了。等他们回到“包你喜欢”店门前,一袋栗子已经吃完了。许顺和进门越接近年底,天冷得越厉害。杨家盛越来越喜欢在他哥的小房间里窝着,莫名的,他就觉得他哥的小房间比他的杂物间暖和多了。冬天的南州风很大,晚饭后,杨家盛懒得出门闲逛了,夜里太冷。还不如窝在店里,跟他哥喝喝茶,聊聊天。他喜欢洗完澡后窝在他哥的床上玩手机,他哥就在旁边有时候算账,有时候泡茶,有时候开着小暖风机烘衣服。到了冬天,楼梯小窗户那边经常晾不干厚衣服,得收进来用暖风机再吹一会。他哥把他的衣服也拿过来烘,烘得小房间里暖暖的。他哥给他买了一个棉褥子,洗干净,烘干了,铺他床上。可他还是喜欢窝在他哥床上,他哥床上这个灰色细格的棉褥子已经睡了两三年,都洗旧了,可他就是喜欢,觉得这个褥子有他哥身上的气味,香香的。包括他哥的被子,也是一股他哥的气味,好闻极了。躺在他哥床上玩手机,就是杨家盛冬日夜里最喜欢做的事。让人感到安心,幸福。像小时候躺在爷爷奶奶的被窝中间一样,热乎乎的安心。有时候许顺和算账算久一点,他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因为味道太好闻了。他哥把他摇醒,让他回自己房间睡觉,他总要恋恋不舍地闻一闻他哥的褥子。他哥说:“怎么老是喜欢窝在我床上?”“我喜欢这个褥子,睡得香。”杨家盛说。许顺和把那个旧褥子翻来翻去地看,疑惑:“这个褥子有什么好的?不是给你买了一个新的吗?”“我就喜欢这个。”最后他哥把旧褥子给了他,自己换上了新褥子,不明白旧褥子到底有什么好的。想来想去只想到旧褥子可能洗多了,变软了,睡起来舒服。杨家盛还想要他哥的被子,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讨要一个被子了。虽然他觉得要是他开口要,他哥大概率最后也会给他。因为你的被子好闻——听起来有点变态,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