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跟我提起儿时的事。liang有种说法,当两个人相互讲过去的事,他们就是在恋爱。有时候,会有这样一种场景:几个人在工作的间隙,讲起过去的事。讲述时,眼神时不时瞟向其中的某一个人。当这个人用眼神回应,露出好奇的光,基本上可以肯定,他们要恋爱了。眼神、表情和肢体动作,不会骗人。
“她喜欢你。我看,你也喜欢她。天哪,你们在恋爱,你不知道吗?”
“没有,不是那么回事。”
“你骗不了我。你们相互看时那种眼神,我知道。经历过的人都懂。”
“瞎说了。她那种条件,我怎么配得上哦。”
“不一定哦,说不定人家就喜欢你这种。”
“不可能。”
且不管“可能”或“不可能”,这两个人频繁接触,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了。半年后,他们向同事发出结婚邀请。
“我们要结婚了。”
“这么快?”
“不快,我们都年纪不小了。可以结婚了。”
我没有想过,类似的事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相信,也不会去依靠那些不稳定的东西,比如说感情。一张书桌,一个房间,都是极其可靠的,因为这些东西是确定的,不会变化。而人的感情,随时会变,无法长久依靠。当然,我也有过幻想年代:幻想某个女性,对我相当了解,欣赏我身上作为男性的某些特征,我们有稳定而长久的关系。我认为这事不可靠——因为我自己就不可靠,有些事会使我兴奋,但不会持续太久。
有时候,仅仅是睡个午觉醒来,我就觉得特别空虚无聊——上午某个时候的慷慨陈词,忽然显得那么幼稚可笑。假使我因为激情洋溢,而向某个女性做出承诺,我不会将之当真。正因为我自己是这样,所以,我也没有期待某个女性会长久维持某一段关系。而且,我随时做好了任由任何人自由离去的准备。要是跟我亲密的某个人,忽然有一天告诉我,她不爱我了,她要离开了,要是我将感情依附在她身上,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我会愤怒,无助,我甚至会疯狂。然后,我可能会做出某种无法理喻的行为,试图挽回甚至控制她。芙不一样。在我决定改变想法,由此期待能够改变原来那种生活模式时,我以“享受当下这一刻”为信条。未来可能悲观,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会脱离预想的轨道,都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我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一起时,相处愉快。我坚信,要是当前不能相处愉快,那么,再多的努力也无效。不要期待未来某一天谁会改变,赢得谁的欢心——不存在这样的事。有了这样的基础,即便未来某一天有什么变故,两个人分开了,也无悔于之前的愉快相处。那种结果虽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已经尽力了,也享受过了。
至于感情的空档,一个勇敢成熟的男人,应当能够很快放下无望的感情,去追求一段新的感情。沉溺于无法挽回的感情,去哀求或是控制某个人,那不是一个有格局的男人去做的事。沉溺于得到的欢愉,而痛苦失去,无法自拔,不能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那不是懦弱,是什么呢?
有这些想法作为底线,我相信,那个不确定的未来,靠我们一起努力去创造。于是,我开始幻想两个人的未来。芙也偶尔向我提出一些设想。比如,芙说她想去学驾照,以后自己开车。芙还建议我们两个人自驾游,有些地方她想去却一直没去,只等我有空了,带她一起去。对于这些诉求,我都欣然应允。
“好的,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还有什么诉求,你只管说。”
在我脑海中,这些平淡无奇,看似只是应付的话,一句接一句。我这么想,也是这么应允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甚至觉得自己慢慢成为了一个戏剧家:戏剧家的任务,就是在各色人物逐一登场后,用人物内心之间的冲突,推动情节发展。在五幕或独幕剧落幕前,让戏剧能够不断地演下去。最后,给戏剧来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甚至名垂不朽的结局。当一个人说“我想”时,延续戏剧的最好办法是立即回应“你说”。在那人说出心中想法时,立即回应“好极了,就这么办”。延续一幕戏剧和激发一个人的原理相同,都是让兴奋点一个接一个不停歇。任何制止、否定的明示或是暗示行为,都会打消人内心的热情,让戏剧终止。
我从人类的乐观主义者那里,还学到了对抗悲观的最佳策略。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只是我个人原因,又或者是我生活的那个地方环境氛围的影响,“不可能”、“你做不到”、“不行”,这样的暗示语,不仅仅经常萦绕在我脑海中,而且经常从我的嘴里脱口而出。自然地,我具备某种能随时用一句话“终止”戏剧继续演下去的能力。我描述的是二十一岁前形成的那些记忆。虽然那个人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留下的记忆,仍然储存于我脑海中,影响着我的言行。直到某一天,另外某个声音告诉我,我们的生活确实充满各种不确定性,未来也无法预知和掌控,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朝那个我们想要的世界迈进。
这于我真是一剂清醒头脑的良药。我也因此发现,你若是想摆脱过去的纠缠,不再在旧有的思维习惯中打转,最好的办法是重复另一种想法,将之当做你阶段性的信条,并且你要每天都践行这个信条。在忙碌的间歇,你要反思,新的想法,对你的生活有没有带来什么新的积极影响?如果没有,又要用什么想法来替代?
我就是以这种态度来面对跟芙的恋情。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害怕某一天会失去芙。当然,我也不会主动将芙往外推,再去想什么“你会找到某个比我更好的男人”——我不会再说这种毫无人性的话,这话不应该我说出来,而要让芙自己做出选择。我们完全是出于自愿,没有谁强迫谁,也没有谁在勉强维持这段关系。我们俩都在这段关系中获益,享受在一起的种种快乐。
芙说她小时候很受爷爷的宠爱。从她的讲述来看,芙从未因为缺钱而陷入困境。在我看来,芙是有福气的人。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些被长辈照顾的难忘经历,芙相信自己会一直这么幸福快乐,享受他人的照顾。我没有去猜测芙来到这座城市的十几年时间里,有没有跟本地人有过感情上的纠葛,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要去猜测的事。如果她有一段幸福的恋情,那也轮不到我跟她的相遇。我们都是经历了一些人间的苦楚,有些智慧在身上沉淀后,知道了如何去珍惜一个人的。
我没有因为做不到芙所期待的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觉得羞愧,依旧保持我惯有的朴素生活习性。我想,芙也会慢慢习惯的。作为女性,芙有母性,即,用心去照顾某个人,呵护他的生活和身体健康的天性。我在生活方面的不拘一格,不讲究,正好让芙的天性有地方施展。我也从来不认为将芙当做公主或是婴儿一样来宠溺,就是对她的爱。我永远清醒地意识到,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以成年人的方式来相处。大部分时候,我们意见一致,我答应了芙的所有要求。偶尔,我会明确拒绝,不要这个,不要那样。芙会失望,也会生气,但那是她的事。
当我因为不忍心而违心答应芙的要求,我内心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张力。当我当机立断拒绝芙时,内心反而有一种踏实感,一种如释重负的洒脱。当然,这也不是一天形成的。在养成这种性格前,我经常因为拒绝了他人的好意而心生愧疚。
“她那么真诚,那么渴望,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由此建立了内心张力。
“那是她的事。她情绪如何,要她自己消化。因为,我也得消化自己的情绪。”当我这么想时,内心的张力就消失了。次数多了后,这就成了我的性格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