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淑贤没进过学堂,她羡慕陈子奇和陈子云每天能背着书包去学校。她渴望上学就像渴望吃饭一样,但是她知道她投错了胎,成为了女儿身。她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模式,男娃去读书,女娃在家里做苦力。在她们家也是,即便揭不开锅,父亲还是拿着鞭子将哥哥们抽到了学校里,而用鞭子将她和姐姐们抽在了家里。让万淑贤庆幸的是,小姨家没有下地的活要干,也没有众多的姊妹跟她一起抢饭吃,她每天都能吃到至少五分饱。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和小姨一起做家务、针线活、做饭。没有跟姊妹之间的抢食,却缺少了某种乐趣。在家里时,家里姊妹多,生活虽然苦了点,但是姊妹们总能在苦中找到乐子,诸如踢毽子、玩沙包、跳绳子,她样样都擅长。她的毽子是她专门找了一只大红公鸡,拔了公鸡毛做的。她的沙包是自己拼凑的小布片缝制的。她的绳子是自己用冰草搓的。她来的时候还带着她的这些“玩具”,但是因为陈子奇的排斥,陈子云也不大愿意理她,左邻右舍的孩子她也不熟悉。她怅然若失地蹲在门槛子上,小姨看到后,就像她坐在刀尖上似的,立即紧张地吼道:“女孩子家不要蹲在门槛子上,否则以后嫁不出去。”
万淑贤问道:“小姨,为啥女孩子蹲在门槛子上,以后嫁不出去呢?”
李芬芳突然被问得愣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从小也是被这么教育的,这已经是她脑海中一条植入式的铁律。为了说服万淑贤,她刻意思考了一番,按自己的理解说:“因为门槛子太高,所以嫁不出去。”
万淑贤还是没有明白,但是她明白一点,女孩子嫁不出去是一件不好的事。她立即从门槛子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小姨问道:“看你状态不好,你是不是想家了?”
万淑贤没有回答,而沉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回答。小姨心里不由一紧,她害怕万淑贤适应不下来,哪天嚷着要回家,她的一番苦心白费了不说,还在姐姐那里落个埋怨。小姨便带着她下地里锄草。小姨吃了不识字的亏,她希望家里能周转开的时候,也送万淑贤去学校,而不是像她一样,除了会干活外,再没有别的能耐。锄草的确能缓解万淑贤的惆怅,所以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只要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万淑贤一看就是下过地的孩子,她一边锄地,一边将一些猪能吃的草装进了背蒌里。小姨看见万淑贤在拾猪草,问道:“你拾那么多草干什么用?”
万淑贤奇怪地看着小姨:“这些草都能喂猪啊!”
小姨瞪着双眼问道:“你喂哪里的猪?”
万淑贤也瞪着双眼回答道:“家里的那头猪啊!”
小姨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说:“那猪是陈子奇的。”
万淑贤回答说:“我知道啊,我看每次都是他在喂。”
小姨语气有些重:“那你还喂?”
万淑贤笑笑说:“就因为是他的猪,我才帮他喂啊。”
小姨有意提醒说:“他的猪你最好别喂,你没看都是他自己喂吗?他不一定愿意让你帮他喂。免得到时候吃力不讨好。”
万淑贤说:“他那猪都饿得走路都摇摆了,还不让人喂吗?”
小姨说:“陈子奇脾气倔,遇事爱钻牛角尖,我怕他不领你这情。”
万淑贤笑眯眯地说:“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还能是一块石头不成。”
小姨看着万淑贤问道:“她还真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我怕你没把石头捂热,到时候石头掉下来反倒砸了你的脚。”
小姨发现,万淑贤也许是刚来有些生怯,但是她跟陈子奇却有些相似的地方,一样是个倔性子。她说:“可我觉得他不是石头。”
小姨问道:“你怎么那么关心子奇?”
万淑贤说:“还不是小姨跟我说了他的经历,我觉得他很可怜。”
小姨笑笑说:“你可怜他没用,这小子就是一块顽石,敲不开。”
万淑贤很执着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没准他就被感动了呢?”
万淑贤虽然是家里的老小,但是她在家里排行老十,父母的爱分到她这里,也就没有多少了。她明白,一个缺爱的孩子,多么渴望被关心。万淑贤说着背起了一背蒌的猪草,万淑贤本来就长得瘦小,被背蒌压得像一颗弯了的豆芽菜。生命就是如此奇特,有些人就想莫名地想对一个人好。万淑贤哧啃将猪草背回家,第一时间给猪倒下去了半背蒌,欣欣然地拿起瓢,舀起一瓢水,咕咚灌了下去。稍作休息后,就开始踢她的毽子,她一口气能踢百来个,能左右脚内踢,外踢,还能用后脚掌弹毽子。估摸着陈子奇和陈子云兄弟俩快放学回家时,李芬芳正焦急地准备着饭,并喊万淑贤去帮忙烧火。有万淑贤的李芬芳感觉多了一个帮手。之前李芬芳一个人做饭,她正在擀面,柴火就从灶火里掉出来,她抢上去,还得救半天火。有了万淑贤的帮忙后,她就可是专心擀面,万淑贤一会儿功夫就将锅烧开了。李芬芳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儿了,你个小棉袄一样给她温暖。其实不光是万淑贤在适应,她自己也在适应。人都说“后娘难当”,她总算是理解了。不过,既然选择了一种生活,就要面对。因为那是在那个时候,自己左右权衡做出的决定。此刻,万淑贤的心里美滋滋的,她心里想的是,她照顾好陈子奇的猪,也许能博得陈子奇的好感,陈子奇也许会接受小姨和她这个妹妹。她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个很深的误会,大家如果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可是总有一触即发的可能。万淑贤想到这里,已听到陈子奇和陈子云回家的脚步声。“不知道饭好了没有?”
陈子云话多,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