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只响了一声就再没有了动静,李落吸了一口气,说不得当真是自己的错觉罢了,随即收回心神。
过了没多久,至多也不超过百息,那笑声便再一次在他耳旁响起,这一次更清晰,似乎也离得更近,而且从笑声中他分辨出两个声音,约莫是两个孩童奔跑追逐时传出的笑声,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又看了一眼“任重”,他依旧没有异样,不过李落屡屡看他,倒让“任重”心生不解,投去疑问的目光。李落没有多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思索神色。
耳旁隐约的笑声,让他想起了当初和血璃在十万大山里的那段日子,从火山而下,与黑剑白刀同行了几日,每每入夜他总会听到乐声,稻田香里虫鸣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奇怪的音符,他还记得那首曲子: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虫鸣声反反复复地吟唱,从梦中醒来,睁星辰依旧如故,环目四顾,身旁亦是百宝粮田,梢头的结穗沉甸甸的,一晃一晃。
然后是梦中梦,他分明记得自己醒来过,也起身,但是顺着歌声最亮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稻田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轻摇慢舞,好似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走着走着,身边空无一人,歌声还在,四周除了他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稻田,和头顶、四周无穷无尽的光。
跟着歌声继续走,当拂开一片稻草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与这片稻田截然不同的景物。
一座孤坟,孤零零地藏在稻田下。
那是谁的孤坟?
李落依稀记得自己应该看清了墓碑上写的字,但是被那一只从坟堆里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又忘了那几个字究竟写的是什么,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就和那座孤坟墓碑上写的字有关,可惜,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音乐,有时候要比语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从耳及耳。以心传心。
笑声也是一种音乐,也很感染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等等等等。
在离开十万大山前,他听到了笑声,很欢快的笑声,有大人的,女人的,姑娘的,但是更多是孩子的。
人生不满百,却怀千岁忧。
遇事多笑,及时行乐,就算是苦中作乐也没什么不好。你若笑过,便能知晓,百事从心起,一笑解千愁。有些时候,笑比酒更能解愁。
一笑倾城,本该就是有的。
被人误解时,微微一笑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一笑而过也是一份自在。是非曲直苦难辩,自有日月道分明。
白衣惹灰土,只需心如故!
遭遇不顺时,泰然一笑。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笑的不好看?傻笑也没什么不好,困境之中自然会有困局,何必愁眉苦脸让别人瞧了笑话,就算笑的难看,也无需哭丧着脸让旁人瞧了笑话。
不管是人还是兽,有没有文字语言,诸般表情声音里,笑无疑是最好听,也是最动人的一个,就像现在,李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极北虚境中出去,又能不能阻止黑剑白刀开启身后这扇巨门,前途一片黯然,但当他听到这个笑声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开心,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冷笑、嘲笑、讥笑、耻笑、狂笑……笑原本很纯粹,就该是那天夜里十万大山之中听到的声音,那个送给他一个小小纸风车的娃娃发出的声音。
人和兽的确有不同,大约只有人才能把一个原本简简单单的笑弄得乱七八糟,一会这样笑,一会那样笑,一会皮笑肉不笑。
可笑。
李落听着耳边的两声笑声,记得起来这个声音与那夜娃娃的笑声很像,也许听来全然不同,但是笑声里的笑意却是分毫未变,很好听。他倒是想多听几声笑,就是不知道“任重”有没有听到这个笑声,还是说笑声只有他才能听到,就像在古城时的模样,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听到那句:你来了啊……
第三声,仿佛两个娃娃从自己身边跑过,留下风铃般的笑声,让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听着听着,李落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渐渐僵硬在脸上,一股寒气涌上心头,自心田流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无怪这个笑声如此熟悉,两个娃娃的笑声里,那个女童的声音分明就是多年前尚无成年,总角之下的长平公主李敛玉的声音,而前头那个,很熟悉,但是听来又十分陌生的声音,李落终于知道,那是他的声音!
这个笑声正是当初在卓城皇宫里,李敛玉追逐和自己玩耍时发出的声音!
李落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石台边缘的“任重”似有所觉,疑惑地看了一眼端坐巨门前的李落,不知道他心神波动因何而起,自然也不知道此际在他心中掀起的滔天波澜,那笑声看模样便似只是笑给他听,数丈外的“任重”一点也不曾察觉到异状,如此诡异的事也就只有在极北才会发生。
为何会在极北虚境中听到儿时的笑声?李落抑住心中涌起的阵阵不安,凝神思索,那段日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他在总角的年岁里一些过往的记忆,不出奇,哪个王孙公子都是如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要算那个时候是他生平最少耗费心智的一段日子了,每日里不过写写画画,读读书就好,少有那些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之事发生。当然了,只是少有,并非没有,穷人百姓家的娃娃早当家,而出身帝王之家的娃娃一样要早知事,一个只是日子过的苦些,一个则会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