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至少他在走着,像从前在太学那样,靠着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是为了卖惨,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是想让自己这么顶天立地地站着,堂堂正正地为自己讨回公道!
从承天门到太极殿,每走一步断肢就要被坚硬的义肢重重地杵一下,就这么一下接一下,本就伤痕累累的断肢便一次次受到磋磨,破皮,流血,洇红了衣衫。
带路的飞龙卫不忍侧目:“先生可需手杖?某可叫人去取。”
董书生苍白着脸,礼数周全地执了执手,却拒绝了。与内心的巨创相比,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几乎不值一提。
每走一步,他就会想起一段五年来的经历——
母亲为了他的一碗药钱,寒冬腊月给人浆洗,却一头栽进水渠,再也没睁开眼。他永远无法释怀,每每去母亲坟前祭奠,都会带一碗药汤。
他去书斋看书,却被当成乞丐,最苦涩的不是被赶出来,而是撞见一道道同情的目光,还有人往他身上扔铜板。
他想开一家学塾,像母亲生前常常念叨的那般教孩童读书,为了让那些本就不富裕的孩子们省下买书的钱,他便不眠不休地手抄了十余本。然而,那些孩子当着他的面叫“先生”,背地里却一口一个“董瘸子”,还嬉皮笑脸地学他走路。
他偶尔会梦见腿还没断的时候,从高高的土坡上往下跑,爬上树掏鸟窝。猛然醒来,常常会感觉到那条腿还在,只是很疼,它在尖叫着说它很疼……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董书生终究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身边的飞龙卫连忙扶了一下。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董书生很快便又站直了,殷红的鲜血因为刚刚的义肢错位晕了一大片。
朝堂上原本争得激烈,甚至有人失去风度,高声叫喊着:“不过是个残废的穷举子,随便使几吊钱就能哄得他颠倒黑白,这样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人,还指望他有什么风骨?”
话音刚落,董书生就出现在了太极殿上。
额头沁着细密的虚汗,脸色苍白如纸,衣袍染着鲜血,他却目光坚毅,身形笔挺,单用一条腿便站得顶天立地!
百官齐刷刷看过来,争论声戛然而止。
有人朗声道:“杜侍郎,你看看清楚,这叫不叫风骨?!”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
国子祭酒拢在袖中的手稍稍放松,这一局,十拿九稳了。
……
正如姜纾所说,董书生只是一个引子,他和董珏之间的是非稍稍一查就能水落石出。而董珏背后的势力,才是真正左右董书生是否能彻底伸冤的关键。
姜纾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搞掉几个大头。然而,对方的根基不比他们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接下来,就是大佬们的博弈了。
楚溪客站在承天门外等待的时候,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押往太极殿的董珏。
那是一个称得上清雅俊秀的人,若是偶然间在大街上遇见,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人竟会有一副如此恶毒的心肠。
说到底,不过是大佬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楚溪客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恨不能生出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驱散乌云,换上一片湛湛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