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消失在远处,明雪霁收起脸上的恭顺,古井无波的一张脸。
她能出门了。能出去,许多事,就能办了。
慢慢走出房门,看见到处张挂的灯彩,院里新添了花草盆景,各处都有面生的仆从丫鬟走动,想来是明家为了明素心的新婚,特意送过来的。
去正房给张氏和蒋氏请安,蒋氏依旧冷冰冰的板着脸,张氏高兴得很:“你娘家送了许多好东西过来,真是阔气啊,延宗这门亲事总算是做着了!”
听见蒋氏鄙夷地嗤了一声,明雪霁低着头:“娘,我首饰都还在当铺里,您给我点钱去赎回来吧。”
张氏啊了一声,惊讶之下,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手里也没钱啊!”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这个儿媳妇自掏腰包贴补家里,从来没有她给儿媳妇钱的,怎么突然今天伸手朝她要?张氏老半天没回过神来:“延宗每个月就那么点银子钱,都交给你伯娘收着,我手里真没有。”
“相公马上就要办喜事,我连首饰都没有,”明雪霁抬眼,看看她,又看看蒋氏,“就怕到时候丢了相公的脸面,惹相公不高兴。”
钱。办什么事情都需要钱。她从前太蠢,所有的钱都拿来贴补计家这个无底洞,如今,她得想办法,攥住钱。
张氏听她提起计延宗,心里有点发虚,嘟囔着:“可我真没有啊。”
啪,蒋氏从钱袋里取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拿去。”
她冷着脸,似乎很瞧不上她这种行径,明雪霁垂着眼皮拿过。
一小块碎银子攥在手里,明明很轻,却又觉得很重,沉甸甸的让人心安。她得攥住钱,和离、逃走、出家,或者去海州找外公找舅舅,无论选哪条路都得有钱,她得想尽一切办法,攥住钱。
张氏瞧着那块银子,酸溜溜的:“嫂子真阔气啊,大块银子,说给就给。”
“不像有些人,只知道贪钱,延宗的脸面都不顾。”蒋氏回敬。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明雪霁默默退出去,穿过长廊,来到角门前。
往里一望,草从里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远处,耳边不由自主,又响起低低蛊惑的语声:来找我。
找他。她势单力孤,撞得头破血流,她再没有什么可以去拼了。
找他。哪怕要付出,付不起的代价。
明雪霁低眼,向角门内迈出一步。
“夫人要去哪里?”小满急急忙忙拦在前面,“爷交代过的,夫人以后想去哪里都得先问问他,没爷的允准不能自己乱走。”
明雪霁停步,看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个脸生的婆子,和小满一前一后拦住挡住,大约,是计延宗安排了,监视她的人。
伸出的脚又缩回来,明雪霁默默转身往回走。
今天看来,是没办法找元贞了,然而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总觉得他应该安排了人盯着这边,那么她刚刚那一迈步,是不是也能传到他耳朵里?
皇城,漱玉堂。
歌舞正酣,元贞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致,捏着酒杯望向窗外。
庭前一丛月季底下,孤零零地开着一枝杜若,似乎快要谢了,柔白的花朵低垂着,近乎透明的白色。
让他无端想起那个早晨,墙角后折下的那朵杜若,花瓣软得很,手指一拈,湿滑的汁液。
“松寒,”皇帝祁钰笑着唤他的表字,“在看什么?”
元贞转回头:“没什么。”
“往年你进京都住在王府,今年怎么一直住在别院?”皇后钟吟秋与祁钰并肩坐着,跟着问道,“离宫里有点远,许多天也难得见你一面。”
眼前闪过明雪霁低垂的眉眼,裙裾掩着赤足,怯怯的,缩在身后。元贞笑了下:“偶尔换换口味。”
“这次进宫就不要回去了,朕已经让人把观澜苑收拾出来了,你还住在那里吧,难得今年中秋你在京中,朕和吟秋陪你一起好好过个节。”祁钰笑吟吟的,“朕还给燕国公捎了信,让他尽快入京,与你父子团圆。”
元贞靠着椅背,慢慢地,看他一眼。
父子,团圆,他们父子这些年来相看两厌,没有谁比祁钰更清楚,赶着这时候召人进京,却不是给人添堵么。不过这几年里,祁钰倒是一直致力于给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