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抹了把眼睛,给她逗得笑了:“姑娘真是,叫人说什么好?”
两人正说话儿,外头走进来一个丫头:“侯爷跟前的北鸣来了,说侯爷有事儿寻姑娘说话。”
周莺心下一顿,和落云对视一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些年,三叔与她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从没有主动寻过她。周莺骤然想到自己今天在老夫人屋里失手弄洒了汤药的事。难不成,三叔觉得她伺候老夫人不够仔细,想喊过去敲打几句?
周莺脸色发白,想到自己要和顾长钧见面就止不住地紧张。坐在妆台前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头翻翻涌涌全是不安。
她太害怕顾家的人觉得她不够好。许是自尊心太强,她听不得“顾家白养了她”这种话。过去她随长辈参宴,常听人讥讽她的出身。那年养母有孕,养父的幕僚曾建议,将她送到城外家庙里头。没人知道,她这几年暗自用过多少力,去合理自己在顾家的位置。
周莺舒了口气,紧了紧肩头的风兜,立在柏影堂前,她将声音提了提:“三叔!”
屋里头静极了,只闻头顶枯枝被风吹动的声响。北鸣从里探出头来,忙露出笑:“姑娘不巧,小人正欲告知姑娘呢,侯爷适才有急事,外出去了。小人慢了一步,劳姑娘空跑了一趟,真是对不住。”
周莺听得这回话,却是心里莫名一松。想到三叔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她着实是太紧张了。
“没紧要。”周莺微笑:“我给三叔做了几双鞋带了来,北鸣小哥替三叔收着?”
北鸣恭敬地将落云手里的包袱收了,言不由衷地笑道:“姑娘有心,回来侯爷瞧见准高兴。”
周莺抿了抿嘴唇,带着落云去了。
她自不会拆穿,这些年她做的鞋,绣的衣裳,送来这柏影堂,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没见过踪影,顾长钧一样都没有用过。
次日,周莺照旧去锦华堂侍疾。顾老夫人这病其实已经有些年头了。她丈夫早年死在了疆场上,留她独个儿拉扯着三儿一女。顾长琛顾长钧均是她嫡出,顾二爷顾长林和幼女顾淼是妾生子,顾老侯爷故去后,那妾侍就跟着投了井,顾老夫人心善,倒没苛待她的孩子。不想这样的仁心并没换来上天的厚待,三年前,顾长琛也因意外故去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顾老夫人受的打击太大,自打顾长琛去后,她就缠绵病榻,每况愈下。
好在身在这富贵侯门,多稀缺的药也用得起,多出色的医者也请的到,老夫人病情稳定下来,虽不大精神,倒也平平安安到了今天。
周莺服侍老夫人用药漱口,又坐在床沿给老夫人捏了捏肩膀,平时这个时候,二婶陈氏就该到了,周莺就可以抽空去用些早点。周莺瞧了眼滴漏,外头就传来几声说笑。
锦华堂的大丫鬟春熙忙迎了出去,老夫人坐在床沿没抬眼,镇定地道:“是狄家太太。”
周莺料想大人们许是有话说,就想起身退下。顾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大了,也要学着待人接物,不必退下,就守在我身边。”
不知为何,周莺总觉得老夫人这话大有深意。
陈氏扶着狄太太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打扮体面的仆妇。各自按辈分行了礼,狄太太在炕上坐了。
周莺就察觉到一束极为热烈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她正被人以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周莺故作腼腆地垂头立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近来好些事儿都有些反常。
狄太太声音微扬:“这位就是莺姑娘吧?啧啧,不愧是顾老太君的孙女儿,生得真是俊!”
顾老夫人没有谦虚,反是笑盈盈地道:“莺丫头,过去给你狄婶子仔细瞧瞧。”
一面笑道:“这丫头自幼就乖巧懂事,这些年若不是她在身边精心服侍,只怕那些难关我过不得。”
狄太太道:“瞧您,说的什么丧气话?您老吉人天相,是最有福气不过的。”手里已经握住周莺的手腕,转过脸来又仔细地瞧了瞧她,嘴角的笑意不曾落下,赞道:“早听说顾家大小姐是个美人胚子,比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差。从前宴会上依稀见过一回,这几年不大出来,如今一瞧,果然是花容月貌。”
养父母相继过逝,周莺守了三年丧期,轻易不大出门。她有几个手帕交,不时来瞧她陪她说话。今年夏天开始,她才又随陈氏去参宴了。
狄太太说着,就从腕上褪下个鸡血石镯子,周莺脸上一红,待要推拒,顾老夫人笑道:“你狄婶子爱护你,且收着吧。”
周莺只得福身谢了。那镯子还带着狄太太身上的香气和体温,空旷地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头。顾老夫人方道:“莺丫头去吧,晨起就在我这儿忙,歇歇去。”
周莺躬身退出。身后帘子放下来,隐约听到狄太太压低了嗓音道:“我瞧这丫头果真出众……叶家的意思,若是老太君和侯爷同意,年关一过,就开始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