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性子不大好,她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口口声声喊自己郡主,对顾长钧也是直言不讳,也许那些有本事的人,都有几分倨傲。顾长钧由着他,只要得用,他并不在乎那些虚礼。
汪先生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孤身三十来年,一直没有成家,生活简朴,身边伺候的就一个随从,他若成婚,对象怎会是落云?他从前怕是连落云的名字都不晓得。从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怎会牵扯到一起去?
除非他们早就认识。
落云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周莺的脸色。
“奴婢罪在……与外院的人,私下往来……”
她说的很含糊。
如何往来,什么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没有说清楚。
周莺默了会儿,抿了抿嘴唇:“我不是非要逼你将你和他之间的事告诉我。你可以不说,但在我的立场,我当然会不放心,怕他求娶你是别有用心。我问你,他要来求婚,你事先知道吗?”
落云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
她那么瘦,跪在地上,肩膀上的骨头好像要穿破衣裳扎出来。
“我知道的……夫人,我倾慕汪先生,求您准许,准许我嫁给他。”
她声音很轻很轻,像随意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羽毛。
周莺顿了顿,站起身缓步朝她走来。
伏低身子,白嫩纤细的手搭在她肩膀,“落云,你没说谎,是吗?”
落云仰头,失血的嘴唇颤了下,然后用牙齿紧紧咬住,目光定定地望着周莺,用力点了点头,“是,我想嫁他,求夫人准许。”
周莺望着那张脸,她熟悉的落云变得好陌生,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投下的光线,再也不是从前她认识的那般。
周莺扯开唇角笑了笑:“行,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你愿意,我就高兴,回头叫侯爷跟汪先生嘱咐几句。……你要是受什么委屈,一定记着,我给你撑腰,给你兜着底呢,啊?”
落云干涩发红的眼睛陡然涌出崩溃的眼泪,她垂头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夫人……”什么也说不出,只不住用力叩着头。
周莺将她搀起来:“地上凉,你身子还弱着呢,起来!”
周莺称病不再去顾老夫人跟前立规矩,年初五,街上开市,顾长钧的假期也跟着结束了。落云和汪先生订了婚期,就在三个月后,顾长钧买了座二进院子做他们的贺礼。
落云大婚之时,就从侯府的宜兰轩出嫁。
落云要开始绣嫁衣了,周莺旁的事不许她插手,提了秋霞做一等侍婢,负责自己屋里的琐事。
日子静静的过着,顾老夫人那边也安静下来。待到三月族里要行礼祭奠顾老侯爷,顾老夫人届时不得已要回京。这天叫陈氏亲自去请周莺过来一趟。
“你身上不舒坦,我也知道,实在过意不去,娘她坚持,我也不敢拂了她意……你多担待,瞧没几天就上路了。”陈氏很客气,如今周莺已做了顾长钧的妻,他们一家人,说到底还得仰仗着顾长钧过日子,陈氏没道理对周莺不恭敬。
“您见外了。”周莺客客气气地迎着,“怕过了病气给娘,才没敢过去,这不我屋里又换了人,事情还不熟悉,手忙脚乱的,忙着这摊事。早该过去请安了,您稍待片刻,用点儿茶,我这就换衣裳去。”
周莺深吸一口气,想到老夫人不住催她给顾长钧生孩子就浑身不自在。顾长钧怎么说的,她不知道,顾老夫人有一阵没催,这段日子,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了。
和陈氏进了屋,就嗅见屋里浓重的药味。之前林太医就说过,老夫人的身子骨只怕熬不了几年,为着顾长钧和周莺,这回还长途跋涉地过来,身子想必有损伤。
周莺忙进了去,却见一个眼生的婆子坐在顾老夫人身边。
周莺回眸朝陈氏打个眼色,询问这是什么情况。陈氏也是一脸错愕,不知这来的是什么人。
陈氏朝她摆摆手,小动作还没做完,就听顾老夫人有点儿激动的声音:“快来,过来,叫仙师瞧瞧。”
一听“仙师”二字,周莺垂头蹙了下眉。上回在路上预言顾长钧娶了她会倒霉一辈子的那个相士她还记忆犹新,对这些装神弄鬼指点命道的人,她着实没什么好印象。
一束锐利的视线打在身上,周莺朝那人瞧去,登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目光……直勾勾的审视,有点儿可怖,好像要透过身上的杏色绣花衣裳,剖开骨肉看到她魂魄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