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翁拂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镜匣从他手里倏然飞出,随着崩裂的山石一起落入撕裂开的深渊中,剑光所向披靡,当头而下。
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
“这都做不到,还做什么剑修、学什么剑法、握什么剑?”
第88章玉碎珠沉(五)
据白飞昙说,山庄里的阵法依托钟神山十三峰而建,借了钟神山之力,谁也破不开。
这世上能尝试推演十三重变化阵法的阵道大师,沈如晚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无论是哪一位设下了这一处阵法,都足够惊世骇俗,若能流传神州,立时便能被冠以“神州阵道第一人”的称号。
可当这位阵道大师设下此处阵法的时候,或许从来也不曾想过,巍巍钟神山、堂堂北地擎天之峰,竟然也有朝一日山崩陵摧,连带着这处独步天下的阵法也顷刻覆灭,破灭得如此不值一提。
骤然的陷落感后,沈如晚很快便催动灵气,稳住身形,凝在半空中,垂眸望去,山石纷纷向下崩落,大大小小的碎块到处纷飞着,若是不加防卫、不慎被击中,哪怕是刚入门的修士也要当场毙命。
修仙界形容修士的神通手段,往往喜欢用天地山河来作比,说某人势如滔滔江河、说某人威若苍山、说某人出手时惊天动地、如山崩陵摧,可唯有当真正见证一座传奇般的峰岳在面前崩塌,才知道那些溢美之词都是夸大其词。
真正的山河伟力、沧海桑田,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修士,单单只是望见一眼,都像是一场浩劫。
山庄建在灵女峰最高处,往下望去,有数不清的修士在这崩塌的峰峦上飞遁起来,又因为灵气不足而左支右绌,不幸被山石打落,坠入无尽的深渊下。
而这只是这场浩劫的第一步。
灵女峰崩塌后,其余十二峰难免也受到波及,钟神山气运折损、风水改易,这座千年不倒的北天之极也许从此便要一峰一峰地倾倒,像是北地多年不变的安定一般,烟消云散。
从此,北地将再也不是神州风调雨顺的沃土,而是灾祸不断的赤地,这其中修士们会受到极大影响,可总能迁往更安定的地方,只有凡人,无力自保,也无路可逃。
沈如晚几乎没有细想,她掌心向下一翻,感受到绿绦琼枝的存在,一瞬间便调动全身灵力,没有半点保留地灌入绿绦琼枝中,御使琼枝生长、再生长,用尽全力疯狂去生长。
一个久已成名的丹成修士孤注一掷地竭尽全力,究竟能有多大的声势?
陈献摇摇晃晃地催动灵气,勉强漂浮在半空中,刚刚站稳,就听见在天崩地裂的轰鸣里,忽然又响起一阵江河夜涌狂澜般的声音。
像滔滔江水不尽奔流,滚滚而下,声势浩大到极点,以至于这山崩陵摧的巨响竟也难以掩盖它浩荡。
可是钟神山附近又哪里来的大江大河呢?
陈献抱着方壶,将当头砸落的山石收入,有一点余力便低下头,向下望去,一触目,竟不由自主地呆在那里。
就在轰轰隆隆崩塌的山岳之上,忽然有星星点点的绿意,不断攀过分崩离析的山体,疯狂生长成千条万枝,织就一张草木天罗,由内而外,将半座灵女峰都覆盖,一枝枝绷紧到极致,齐齐发力,竟将这座正无可挽回地走向崩塌的峰峦也硬生生地撑住。
漫山遍野的草木尽是苍翠,攀生在这座终年不解冻的皑皑雪山上,如同打落在白帛之上的丹青,那一瞬间脆弱而短暂的静谧,竟有种亘古难描的美。
陈献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愣愣地望着这也许转瞬便会湮灭的美。
他像是忽而反应过来,猛然抬起头。
沈如晚仍凭虚御风而立,甚至比先前的高度还要低,可因为这座峰峦的崩塌下坠,她反倒成了唯一还停留在高处的人。
狂烈的风吹过她身边,把她满头青丝也吹乱,纷繁无序地在她身后飞舞着,明明是清淡冷寂的神魄,却成了惊才风逸的一望。
和话本里风姿卓然的隐士高人一点也不同的是,她既不举重若轻,也不措置裕如,她不能抬手间便令天地翻覆、解山河倒悬,就连催生草木葳蕤网罗峰峦,对她来说也已是力不能支。
但凡还有余力抬头仰望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已是强弩之末,可于这座赫赫峰峦来说,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固然能阻得了片刻崩塌,可她究竟能维持几个呼吸?
山石在草木间纷纷坠落。
这张漫山遍野的天罗巨网绷紧到极致,每一息都有无数枝条猝然断裂,又有无数枝桠不顾一切地攀升出来,兜住这座摇摇晃晃的山峰,可谁都看得出来,新生的枝条远不如断裂消逝的多。
万里喧嚣也凝在这一瞬静寂。
沈如晚在这一瞬想了很多。
她是在螳臂挡车,她比谁都清楚,当草木成天罗网住崩塌的峰峦,她便已知天地伟力如何浩荡,人力又何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