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璋顿时直起身子,“受诏回京?那便是说……昨日早朝,陛下是何反应?”
秦缨将谢星阑告诉他的复述一遍,秦璋定了定神道:“没有追问,只让谢星阑尽管查……这并不代表陛下不知内情,当着百官的面,他也只能如此。”
秦缨沉沉应是,秦璋看了看她,目光唏嘘道:“你母亲兄长的事未明,怎么谢星阑至亲之死,也可能与陛下有关?”
说至此,秦璋叹道:“你上次问的昭文馆,倒确是与谢正瑜有关的,他前几年为陛下画的御像都保存在昭文馆中,但好端端的,总不能是为了御像放火吧?”
秦璋只是一番感叹,但此言落在秦缨心底,却令她心弦一紧,“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可能之事,反而就是事实,倘若硬要把昭文馆起火,与谢家被灭门联系起来,那唯一的牵连之处,便只有谢星阑父亲会作画之事,但若是御像有古怪,又怪在何处?”
秦缨眉头紧拧起来,秦璋纳罕道:“能有何古怪?无外乎是陛下大病一场后,神容生了些变化,不愿再做御像了,我若未记错,贞元四年后,陛下似乎没叫人画过御像,但他看重谢正瑜并未变,还时不时令谢正瑜作别的画,也是独一份的宠信。”
秦缨疑惑道:“神容生了变化?”
秦璋点了点头,“陛下登基三年,养尊处优,此前身形本有些微发福,可在丰州病了三五月后,人瘦得脱了像,当年你母亲去见陛下,回来便说陛下瘦得皮包骨头,待我冬月见到陛下之时,也觉的陛下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也不如从前气势逼人,眉眼间,也就还存着六七分旧日模样,重病之人多会如此,也没什么好质疑的,何况刺史府有太后主持大局,后来回了京城,御膳房好好为他进补了几年,便与如今一样,又不怒自威起来了。”
秦缨想了想,也觉有理,这时秦璋又道:“许是谢家全家被害还有别的内情,但定北侯府刚好受诏回京,也的确太可疑……若是陛下之意,定北侯府倒是说得通了,那陛下又是为何会对谢氏下如此死手?”
她看向秦缨,“谢星阑打算如何应对?”
秦缨道:“他如今差事加身,定北侯府那几个也还未认罪,他便想先将人羁押着,看看定北侯和陛下的反应,也先把手头上的差事了结。”
秦璋表示赞同,“这等大事,自不能急于求成,与咱们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说着他面上闪过怜悯,“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
夜深人静,金吾卫地牢之中,谢星阑终于提审赵燮。
赵燮年过四十,跟着杜巍征战沙场多年,通身肃杀冷硬,这样一个人,便是将刑架上的器物通通过一遍,谢星阑也相信他仍不会据实相告。
谢星阑并不多言,只将云竹二人证供拿给赵燮看,赵燮翻了翻证词,表情仍是冷漠。
谢星阑道:“你们用的好手段,以为将侯波冻死再抛尸至城外,便可将他隐匿在城外诸多死者之中,但你们大概没想到,自己冻死,与被胁迫冻死,是不同的,腊月二十五夜里,大雪下了两日,雪虽变小了,却仍是极冷之时,侯波在你们手中多久断气的?半个时辰?还是两炷香的功夫?烧毁衣物之时,可想过他还藏了个玉扳指?”
赵燮唇角微抿着,肃然地盯着谢星阑,仿佛也在打量他的眉眼。
谢星阑又在桌案上放了一物,“这是在你们那灰堆之中找出来的东西,是还未被烧化的金珠,侯波此人贪财,身上饰物不是金便是玉,这样的金珠,与他护身符香囊之上的金珠一模一样,或许是腰带上的,也或许是其他香囊上的。”
赵燮微微狭眸,“这样的鼠辈,死不足惜。”
谢星阑轻嗤一声,“赵将军保家卫国,杀敌悍勇,杀大周自己人时,也毫不含糊,可是定北侯让你这样做的?”
赵燮定声道:“这等小事,与侯爷无关。”
谢星阑缓缓点头,“你是定北侯最亲信之人,自然是万事都经由你之手,万万扯不到他身上去,那你以为,如今这般局面,他是会救你?还是会舍弃你?他们府上的丹书铁券,可会为了你用?”
赵燮古铜色的面上毫无波澜,“丹书铁券是老侯爷用性命得来的,在下一介武夫,很是不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证据十足,定罪便是。”
谢星阑淡笑了一下,“不急。”
他不再说话,只淡淡打量着赵燮,角落里的油灯灯花“噼啪”作响,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谢星阑才道:“带他回去。”
谢咏上前来,“赵将军,请吧。”
赵燮手脚已带了沉重镣铐,此时站起身来出门,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谢星阑,若谢星阑强硬逼问,他还知如何应对,但此刻,他似忽然看不透谢星阑了。
谢咏抬手推了一把,赵燮拖着镣铐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甬道转角,谢坚带着王潮道:“你们赵将军已经审完了,该你了。”
二人从黑暗之中走出,王潮眉头紧拧,似乎有些惊诧。
待进了审问室坐定,谢星阑仍将证供拿给他看,见他眉头拧了拧,方才问道:“你跟了定北侯几年了?十年?”
王潮脖子一梗,“大人不必如此虚与委蛇,北府军军将,无人会背叛侯爷,此事与定北侯无关,大人证据齐了,直接定我们的罪便是,不过可惜,没有人亲眼看到我们杀人,那玉扳指,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倒灰倒出去的?”
谢星阑笑了笑,“那你觉得赵燮会如何交代?”
王潮眉心微蹙,他可是眼看着赵燮在这屋子里留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么久的时间,他们会说什么?王潮一咬牙,铮铮道:“赵将军更不会将罪责往侯爷身上推。”
谢星阑不置可否,又问:“赵燮身无挂碍,但你与韩锦旭,却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你们二人跟着定北侯的时日也短,若定北侯非要舍弃,你猜他会舍弃谁?”
王潮眼瞳缩了缩,咬牙道:“大人休要在此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