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语从定雷钟内空间踏出之时,怀玉仍抱着乌云霸占着她的床,只不过先前是闭目假寐,此刻是真的熟睡了。
她悄声落地,余光扫了眼已关上的屋门。
倒还知晓关门。
然而她所在的贵妃榻旁的窗还开着,明媚天光自她身侧大泻而入。
长夜飞逝,已是白日。
此次施展见心,她探看了那道妖修魂魄记忆中数百年时光。以先前见怀玉六千年记忆为例估算,现世应当只过去了两刻钟不到。
师父留下的此屋又因金昴临法印而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由此可知她花费在会悟新的洗心术第一重上的时间颇为长久。
至于是否只过了一夜……她只需沉心几息,便能通过感受昴宿星官的变化而知时日。确只一夜。
这也是她近日接连会悟法术的所获之一。
不过此次获取记忆与悟法消耗极大,令楮语深感疲惫。
看着在她床上安静熟睡的怀玉与乌云,她缓缓将自己的状态松弛下来,而后再将目光转开,落到正前方。
定雷钟还立在屋中地上。
夺钟至今,此刻才算是她头一回不受打扰地认认真真观钟。
眼前的雷击木钟高约三尺,密密麻麻的古拙密文与法印盘桓在深紫近黑的钟身之上,还环绕着一道道闪烁不断的极细金色法光,如深夜中的细碎雷光。
她旋即想起迷雾雷泽中施展见术时所见,也是这般细长的金色流光,只不过更多、更壮观,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汇向同一处。虽然整座迷雾雷泽都是星宿功法星垂平野所造的幻境,那般浩大景象也叫人深刻难忘。
千百里大泽的所有死木一并转化天雷余力,育成一株雷击木。
以这等雷击木作钟,炼为本命法宝。
尾君前辈当真是一位志气风发、实力强劲的星修。
初入定雷钟时所听见的他的话语便也自发在她脑海中回响起来:
“雷击木,镇煞辟邪之木。”
“我这定雷钟,自然可镇世间千邪万煞!”
“诸天四象,以龙之角尾最凶。”
“三垣二十八宿,我尾宿弟子,最擅‘斗杀’二字!”
楮语的思绪一滞。
尾宿弟子,最擅斗杀。
那尾君前辈为何要将这许多邪煞魂魄镇在钟内,不直接将它们打散、使它们灰飞烟灭彻底消散在世间?
思及此,她无意识地微微垂下眼睑。
主动回忆起在那极恶妖修魂魄的记忆中度过的数百年。
身上沾染的情绪、心念、气息,都已被她自己近乎野蛮地一遍遍施展洗心术除了个尽,但此刻再次回忆起,仍不免又泛上几丝别样的心绪。
不过只是沉重与怅然,并无危险。
与入怀玉记忆时不同,入那妖修记忆时,它的所有意识都极其强烈且充满攻击性,她几乎没有一丝抵挡之力,只能一边竭力死死护住自己的意识,一边将属于妖修的一切尽数接收下。
同时与它共同经历那一场浩荡大劫。
她只能以它的视角窥当时之世,因而数百年时光都不曾见过哪位她想见之人,都在疯狂地、麻木地、不知停歇地厮杀。
最后死时,刚刚闻见一声雷鸣,身魂分离而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便将本就艰难于护自己意识的她直接强行从它的记忆中击离。
而后根本来不及回顾半分,她又撑着先急急对自己施展洗心术,粗暴地一遍又一遍除去自己沾染的心念。再趁着那时机尝试会悟新的洗心术……
直至现在,才生起这股沉重与怅意。
且只余这些,没有探寻到什么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