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全有些怜悯的看着孙玉成,出声嘲讽,“怎么?太和帝认为君王该有妇人之仁?难怪当年先生与百官都说你会是个仁君,太和帝的君道,如此仁义,如此懦弱不堪!”
孙玉成张了张口,欲辩无言。
孙玉全接着说道:做仁君,治理国家或许朕不行,但比起做君王,朕比你有资格!当年父皇为了平息魏使怒火,可以杀朕,错了吗?朕不觉得父皇做错了,朕告诉你,君王无情!像你这样踌躇不前,朕输给你,真是讽刺!你说奇不奇怪?当年李家李扶摇,还有那个寒门贱种孔丘,怎么会看上你?
眼前尘埃散去,明明是胜的那方,孙玉成脸上却毫无光彩,反而是那位兵败旧帝,看着眼前哑口无言新帝,笑出眼泪。孙玉全走至孙玉成身前,从地上捡起一把事先放好的长剑,塞在孙玉成手里。
直到这一刻,这位骄傲君王终于释怀,眉目间有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将新帝握剑之手抬起,架在自己脖颈,神情洒然,“皇兄,朕已经多年未曾睡过一场好觉了,仅仅是在战场上看到眉眼似你的魏将,都会夜不能寐,成全朕吧,让朕睡个好觉。”
孙玉成手有些颤抖,摇了摇头,想要收回握剑之手。
孙玉全一把握住那只手,嘴里吼道,“来啊,不是盼了十四年了吗?我告诉你!除了父皇,你与朕的先生也是朕杀的!朕亲眼看着那个老东西在朕眼前摇尾乞怜,朕将他的那颗蕙质文心,一寸一寸剜了出来!什么清儒,心也是黑的!”
孙玉成不愿再听,闭起双目,一剑挥出,“铛”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上,新帝睁开眼来,已经泪流满面,视线被手足鲜血染成一片血红,双腿瘫软跪在地上。
那位旧帝在死前最后一刻,面带笑意,并无不甘。
孔丘赶来这座书院时,看向院中,孙玉成抹了一把眼前血与泪,地上被鲜血染的血红,这位新帝跪在血泊中,眼神茫然。
孙玉成看了看远处孔丘,想要站起身来,刚站起来,双腿一软,就又跌下去,孙玉成嘴里喃喃,“我不想杀他的,我不想杀弟弟的。”
孔丘不忍去看,别过头去,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丁老将军在太初殿等你。”
收敛情绪后,这位新帝擦净脸上血迹,为旧帝合上双眼,将头颅放回脖颈处。艰难起身,跌跌撞撞走向太初殿。
走进太初殿后,孙玉成抬头看着高悬皇座,皇位高悬,俯瞰群臣,若是坐在上面,就是帝王薄情,孤家寡人。这位昔日旧太子此刻离那日夜盼望的高位无比之近,这十四年来,第一次这样触手可得,却停在高位之前,不愿上前。
丁承渊站在身后,拍了拍孙玉成臂膀,“等了十四年了,从前是坐不到,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不上去坐坐看?”
孙玉成站在那里,心中一片凄凉,喉中苦涩,“有些不敢,年幼时父皇跟我讲,做皇帝就是孤家寡人,许多事都会身不由己。当时年幼,总觉得父皇讲的这些东西,太过空泛,做了这吴地最尊贵的人,又怎会身不由己?如此高位,又怎能孤家寡人?过了这十四年,走出那座破旧书院,如今站在这里,突然有些明白当时父皇心境,古来帝王常称寡人,要杀父杀兄杀最亲近之人才能上位,身边无一人,怎么能不算寡?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底下的人会够不到,下面的人讲的话会听不到,做事又怎么能不身不由己?”
丁承渊脸色有些阴沉,“这本来就该是你的,哪怕成为孤家寡人,也好过你一辈子缩在岭南碌碌无为,惆怅度日!”
孙玉成沉默片刻,闭起眼睛,对着身边这位年迈老将说道,“丁叔,我不想去坐那个位置了。为了回来,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丁承渊一把抓住孙玉成衣领,大声吼道,“你怕了吗?”
孙玉成垂下眉眼,声音悲凉,“玉全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
丁承渊看了看身边孙玉成,像是长辈看着自家自暴自弃晚辈,拉着孙玉成转过身来,走至太初殿殿前,看着外面广场上染血白璧,以及那轮已经完整升上天幕的煌煌大日,悲怆开口,“你知道你背上背了多少人的性命?他们为谁而死?自古沙场血战,皇子夺位,哪有不死人的道理?玉全今日不死,躺在殿前的就是你孙玉成!我告诉你!无论这里死了多少人,哪怕你亲手杀了你的弟弟,你也要坐上那个位置,像明德先帝当年说的那样,做一个万人敬仰,青史留名的王!你看得到下面那些血吗?宫里的尸体明日清扫出去会堆成山,血迹拿铁刷刷几日也刷不干净,他们都是为你而死!他们盼着你孙玉成,踩着这尸山血海,站在这金陵城乃至整个吴地最高处,做这吴地的贤明君主!不止你孙玉成有弟弟妻儿!他们也有!你如今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你想要他们都枉死吗?!”
丁承渊松开手,孙玉成看着远处火光与血迹,想起孙玉全死前那番话,是了,仅有悲悯,做不成帝王,即使是做贤君,也要心硬如铁,这点,自家弟弟做的就很好。
孙玉成转身走进太初殿中,步伐沉重,在走到那处皇座之前后,看着皇位,十四年如跑马灯掠过,最后画面重叠在与旧帝最后那场相逢,眼前浮现孙玉全死前笑意,太和帝目光逐渐坚定,终于落座。
那位丁姓老将有些泪眼模糊,老将缓缓跪下,极其郑重的向着这位新帝行君臣礼。
“明德旧臣丁承渊,叩见太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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