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袭白袍矜贵优雅的青年,似一缕月光折破空寂黑暗的夜幕。
木箱里积攒了厚厚一沓的白绫,温琼取下灯架上的蜡烛,一滴热蜡坠落在皙白的手上,灼辣的烫意使她手猛地一抖。
微红的眼尾垂下,蜡烛被轻轻一抛,扔进白绫中。
温琼转身到窗边的小榻坐下,平静目睹火光渐渐变盛。
壶里的茶已然凉尽,温琼小口小口浅啄着,苦涩冰冷的滋味穿肠而过,寒意妄图刺破温热的血肉,击穿心脏。
若郑家二姑娘知晓她腹中有子,更欲将她杀之而后快,侯府众人本就不喜她,或许会动容一二,可皇后施压,她照旧难逃一死。
而她的夫君……
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温琼下意识屏住呼吸,攥着茶盏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天子赐婚,他委屈了四年,她又何其无辜?
真相大白那刻,他禁着她,日日送来白绫,妄图让她识相些,换以保住他清白名声,让他风风光光娶回心上人。
温琼苦苦挣扎着,不愿相信那人一腔柔情是假,不愿相信他会逼自己去死。
可煎熬到今日,她只剩下满心的不甘,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这些人一起陪葬!
可她不能。
拿出那张早已备好的薄薄信纸,温琼折叠后压在茶壶下,挣扎了半月之久的心已然灰冷。
新帝登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母亲与兄长还活着。
一盏冰冷的茶饮尽,如数把锋利的匕首捅入腹中,狠狠的戳绞着,疼得温琼紧咬着唇,忍不住蜷缩起身体,眼底泛起泪花。
她无力伏在小榻的方正茶几上,倔强的闷声忍着痛,不管如何死去,死亡似乎都是无尽痛苦的。
窗外的夜空绽放出五彩绚烂的烟花,温琼探出颤抖的指尖,用尽力气颤颤巍巍推开一条缝隙。
恰好一束烟花绽放,犹如满天星辰,美得惊心动魄,让她恍惚。
当年初嫁到侯府之时,第一年除夕夜下起小雪。
那人发觉她安静下的拘谨,便撑伞拉着她离开祠堂来到花园,让小厮放起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绽放,温琼眼睛都亮了,而他替她戴上大氅的兜帽,细细系好,轻声道,“莫怕,以后这儿也是家。”
有了这句话,哪怕侯府众人都不喜她,她也不在意。
他对她好,足矣。
可到头来,这句每每回想都令她心动的话是假的,往昔柔情蜜意是假,连体谅她身子弱不急于子嗣的体贴也是假!
温琼很想知道,这四载中到底什么是真的。
腥甜的血不断涌出,连视野中都浮着一层血色,心跳声愈发沉重,愈发迟慢,温琼意识已经飘忽,只余下几许模模糊糊的听觉。
噼里啪啦的烟花声中,她好像听到一声“阿琼”。
似是惊呼,似是宠溺,似是焦急,辨不清是何时何地何人所唤。
温琼下意识回应一抹浅淡的笑,却又哀伤地垂下唇角。
她盼了四年的孩子,再一次亲手将它剥离自己。
终究是等不到来年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