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宫里依旧是一片和乐的花团锦簇,一如以往的每一年。
冬至惯例要祭天,这回没有太子,便空了个位置。朝堂上,那些老大臣们喧喧嚷嚷又在提立太子的事,建平帝砸了几个杯子,发了几回怒,多多少少还是能传到耳朵里,告知众人这事就没办法消停。
自此,凤笙反倒有了些明悟,为何当初建平帝会在废太子上那么犹豫不决。有一个太子在那,相对建平帝而言反倒是省事了,就这么天天闹腾着,是个人都会烦。可太子势大,又会让帝王忌惮,这注定是一个永远化解不掉的矛盾。
天一天比一天冷,京城的冷格外和江南不同,幸好王府里有地龙,倒也没冻到凤笙。
自打在大理寺待了一回,她就越发怕冷了,每日待在房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进宫探望丽妃,然后凤笙就发现自己吃胖了。当然凤笙也不是没事做,闲暇之余总会拿着纸写写画画,起先魏王没过多注意,后来才发现她在干什么。
“真想开个书院?”
最近凤笙被养得油红似白,以前也白,却是苍白,嘴唇也没血色,就这么行走带着厨子,日日被药膳调养着,现在白得看起来有血色,人也比刚出嫁那会儿胖了一些。
她穿了件藕荷色窄袖夹袄,袖子是为了方便写字,这衣裳做得合身,衬得小腰一把,胸脯却比以前浑圆了不少。屋里烧着地龙,地毡里都透着热气,她就只穿了双薄底儿的绣鞋,腰间系了条莲青色的褶裙。
她是站着写字的,大抵是觉得自己越发懒散了,似乎有意识在纠正自己。魏王从外面进来,就佯装看她写字盯了她半天,可惜这人迟钝,估计也是心里在想事,没注意魏王在看哪,直到他打破安静。
“我记着你在城郊有个庄子来着,空在那里养灰尘,不如拿来干点什么。”
“那你想怎么做?”
魏王越过她,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凤笙本是站在书案前,他往这里一坐,她这么弓着身背对着他,到底有些不雅,就往旁边挪了挪。人还没挪开,魏王伸手一拽,她一个不稳跌坐在他的腿上。
“做什么?我东西还没写完。”挣了下,没挣开,凤笙只能嘴上抗议。
“你写,我看看。”魏王一本正经道。
实际上魏王有一张正经的脸,正确的说是寡淡禁欲的,这与长相无关,大抵是多年修佛悟禅养出来的气质,总是会让人轻易相信他是正经的,可实际上凤笙已经多次掉进坑里没自觉。
她拿的是紫毫小楷笔,专门用来写小字的,又不是写给谁看,写得就随性,即使姿势不太端正也没有什么影响。她不想表现出受了影响,就努力分神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上头。
“我觉得书院可以在经史子集四书五经之外,再加一些时务,你难道没有觉得师爷这行当能大行其道,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很多人只读圣贤书,而忘了时务。”凤笙说道。这是她早在打算开书院时,就有的想法。
“十年寒窗苦读,尚不能保证一定中举,没有功名,就没办法当官,即使懂时务,也用途不大。”魏王说的实事求是,也是当下的常态,功名之路不好走,能走通的多是天之骄子,要么就是拿时间苦耗。
“那若是朝廷不再只重八股,而是将时务提上正途,是否对官员不再假大空,而是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上有所助益?”
魏王沉吟片刻,道:“你也说了若是。”
“什么事情的起源都是一些很细碎的想法,这些细碎的想法需要一点点去完善,只要有心,未必未来不能做成。”
“你这种说法倒是少见。”
“这是我爹教我的,可能和师爷这行当有些关系,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因朝廷取士重八股,多数便冲着八股去了,而我们师爷说白了就是辅助这些不懂时务的‘老爷’,维持衙门的运转,以及‘老爷’升官发财。老爷不会的,师爷要会,老爷不做的,师爷要做,所以才会有无幕不成府,无绍不成衙之说。”
顿了下,她又道:“你说若是老爷除了搂银子摆架子包粉头外,凡事都得师爷拿主意,那你说是老爷是老爷,还是师爷是老爷?”
这话说得有点拗口,却让魏王剑眉一拧,本来漫不经心捏着凤笙衣角的修长手指,也停下动作。
“我当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两淮那票贪官,其实不光是因为我手里有账本,还因我有很多潜在的帮手。”
就好像当初贺纶那样。
就靠着绍兴师爷帮那些人,不显山不露水,只需要只字片语,例如‘老爷’的弱点软肋,还例如一些其他别的,这才是凤笙能克敌制胜的关键。只是很多人的目光太高,大多都盯着老爷去了,万万没想到若论真正了解‘老爷’乃至衙门,还要是师爷啊。
这事凤笙从没和任何人提过,此事说小是说小,说大也挺重要,绍兴那么些人还指望着吃这碗饭,弄砸了大家的饭碗,以后谁也别混了,可凤笙能看出魏王这些日子的焦虑。
虽是他从不说,每日陪着自己下棋看书赏花,似乎闲云野鹤了,偶尔才去静室里打坐参禅。可恰恰每次将自己关在静室打坐,才是魏王压不住心中的焦躁,寻求外力干涉。
“你说天下兵马都是陛下的,可管着这些兵马的却是那些指挥使和将军。那你觉得这些兵马是陛下的,还是那些指挥使将军们的?”
这次魏王没有说话,眼中闪着一种奇异的光,看着凤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