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冷冷一笑:“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声色犬马之徒,朝中之事你知道什么!也敢说什么谏言?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无所作为?怎么失去圣人信任?”
李峋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父亲大人,敢问圣人如此信任你,是因为什么?”
“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能问的?”
“父亲,请耐心听我说完。孩儿以为,圣人信任父亲,是因为你能懂圣意!开元年间名相众多,姚文献公、宋文贞公、张文贞公、张文献公,哪一个不是得天下之望,但他们居相位多不过三年,即便张文贞公三次为相,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年光景。”
“唯独父亲能居相位十六年,恩宠始终不绝,除了父亲理财、治兵、立法、通槽诸般政绩,更重要的,是始终能读懂圣人之意!”
“圣人垂治天下,盛世冠绝古今,文治武功,赫赫无双。但与此同时,需要用钱之处也越来越多,需要用兵之处也越来越多。他掌天下三纪有余,太子年长,渐成羽翼,为维护皇帝之尊,又需德望之人制衡东宫。”
“这些事情,都是犯儒生大忌的。哪怕是张文献公那样的大才,他出于社稷百姓的立场,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劝阻圣人做这些事。能够体谅圣意的,唯有父亲,因此圣人这些年来一直宠信有加,恩荣不绝。”
李峋看到李林甫的面色再一次舒展,甚至露出了惊诧的表情,知道自己有希望了。
文科生的全部功底,加上身体主人对当朝历史的记忆,能用的都用上了。
“父亲,孩儿方才所说,可有错谬之处?”
李林甫确实感到吃惊了,其他事情也还罢了,连制衡东宫的帝王心术,这个儿子竟然都看穿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就算你说的对,刚才你说我无所作为,又是什么意思?”
“既然父亲知道要读懂圣人之意,这几日有件事情,却不知父亲因何没有为圣人解忧?”
“什么事情?”
“我听说,贵妃前几日得罪了圣人,被赶回娘家了,父亲为何不劝阻?”
这件事在长安城传为笑谈,早就沸沸扬扬,李峋也是在排练休息时听乐师说起。
杨贵妃善妒,因为皇帝宠幸其他嫔妃的事使了小性子,加之皇帝想杀一杀杨家的威风,一怒之下将她遣回了娘家。
李林甫轻蔑地一笑,脸上皮肉都没动。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这是圣人自家事,我为何要管?而且杨家失宠,我为何要去帮忙?”
李峋微笑道:“父亲这话言不由衷吧?圣人的家事,父亲管得还少么?”
李林甫勃然变色,瞧着李峋有恃无恐的脸,几乎就要动家法。
他到底城府极深,片刻之间便知道这个儿子心中有算计,强压怒火道:“小子,你既然知道朝中之事,总不会不知道对为父相位觊觎最甚、威胁最大的,正是杨妃的族兄、这几年十分得宠的杨钊吧!杨妃失宠,我恨不得做成死局,让她回不了长安,又怎么会帮她?”
李峋扬着头说道:“父亲,你想一想,杨妃岂会失宠!她专宠后宫已经十年,受尽恩荣,圣人已过耳顺之年,愈发离不开贵妃。这件小事,哪里能够做成死局!”
李林甫冷笑道:“趁机灭掉杨家的威风,岂非圣人之谋?我又为何不懂圣意?”
李峋道:“经此一事,杨家威风已经被圣人震慑,圣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刻他心中,只怕已经很想让贵妃回来,只差一个人给他台阶罢了!”
李林甫又道:“如果杨妃晚回来几个月,杨钊根基尚浅,为父趁机寻他差使错漏,将他贬黜出京,岂不是更好?”
李峋答道:“如果父亲不去劝圣人,自有旁人去劝,杨妃怎么可能几个月都回不来?恕孩儿之言,父亲眼中只看到杨钊的威胁,正是不懂圣人之意!”
在李林甫的锐利目光注视下,他继续说道:“一来,能决定父亲相位的,从来都不是杨钊,只有圣人乾纲独断。二来,父亲为相十六载,圣人自然也需要制衡,对他而言,外戚正好可用。”
“父亲如今只顾斗倒杨钊,在圣人眼里,定然会觉得如今的父亲,心中放在第一位的,已经不是他的意愿,而是你的右相之位。这就是孩儿说的意思。”
这些道理,一半来自于他的历史知识,一半来自于他在体制内工作三年的观察。
李林甫听罢,眼中竟然透出嘉许和李峋从来未见过的笑意。
他让下人收拾干净摔碎的茶杯,亲自将薛氏和李峋扶了起来,让薛氏坐在身边。
“峋儿,退婚之事,我应允了。”
终于说服了父亲,李峋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没等他转忧为喜,立刻听到了李林甫的第二句话:
“但为父有个条件,立即解散的你乐队,从此不听这些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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