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弈迅速从床上弹起,几乎是蹦到平地的。
小南城的闲混子都是这副德行,家里有饭饿不死,没事天天走街串门。这在北京叫街溜子,在小南城应该叫二流子。
虎子说:“去找青豆玩。”
顾弈满心叫好,一句废话没有,脚尖自动往东边儿旧家属楼方向迈去。
一推门,一位麦色少年背对门,正赤膊擦身。
虎子介绍,这是青豆二哥——“大名鼎鼎”的、什么“新式武器”都能变出来的二哥。
程青松咧嘴一笑,先说了句虎子来了,又看了眼顾弈,笑意扩大:“我们豆儿这男人缘不错啊。”净是小伙儿。
不怪青豆招小伙儿,这片儿就是阳盛阴衰。或者说,三轮人口普查下来,整个中国都是男多女少。
顾弈入门先是礼貌,在程青松三两下将魔方盘成六面六色的立方体后,他五体投地,眼都直了。
程青松听虎子咋呼顾弈是西边儿新搬来的,不由多问了句,“哪个西?”
虎子指着新宅的方向:“就是那个”
程青松抬眼,看顾弈的眼神多了道意味。那栋楼都是南城的贵人。因为这帮人,房子造得快不说,连带着菜价都贵出几分钱均价。
男人的眼神电波发生交流电。
顾弈接住了青松多褶眼皮下复杂的眼神。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打量发生些许变化,却没有厘清的能力。
顾弈语气颇为诚恳,只问青松哥能不能教他怎么玩那个魔方。顾弈对这魔方的好奇覆盖了一切。
程青松在三个小学生之间睃巡,转瞬垂下眼帘,将湿毛巾往肩头一甩,“简单!”语气自信又笃定。
青松的交换条件很简单,就是让顾弈带着妹子一块儿玩,注意安全。他朝小孩儿响舌,流里流气架上副新收的蛤蟆镜:“哥宝贝儿多着呢!”
虎子看着那洋气的墨镜,头呆着嘴开着,像个追星的迷弟一样,痴痴附和:“青松哥可厉害了!我们小南城,青松哥最牛!”
话是浮夸,顾弈却信了。
可以这么说,相比较程青豆,顾弈更喜欢程青松。1983年,刚满十八岁的程青松已经在外闯荡六年了。他人精一样,鼠窜在街头巷尾,对付上面的滑头也许有些勉强,但对付下面——比如低龄的弟弟,一拿一个准。
他把眼镜架在虎子脸上,臭德行地拱拱他:“虎子以后不得了!”
虎子往床上一倒,沉醉在自己是酷哥的幻景里。
青松手一伸,按响红灯牌收音机的播放键,邓丽君的甜嗓儿悠扬飘出。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邓丽君刚唱完第一句,青豆心里一边接下“我爱你有几分”,手上一边很警醒地一格格按低音量。
歌声很低,刚够人支起耳朵安静听。谁说一句话,都能把歌声盖过去。
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了嘴,只安静听邓丽君说。
肉麻的“爱”百转千回地抚过毛孔,搔过不知情为何物的少年的喉间,叫人难受又享受。
顾弈瞪大眼睛,仿佛身在狼窝。83年“清除精神污染”的社会运动如火如荼,港台流行乐恰是被指明的一种“精神污染”。他尚还不知道,下一次新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出现了来自香港的歌手,后来的后来,港台音乐会是主流。
站在83年的夏天,顾弈经历了精神的大动荡。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刺激。
他看着虎子墨镜里倒映的自己青涩的面庞,微不可查地牵起嘴角。
好吧,他有点喜欢小南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