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淡淡一笑,不多久在我的提醒下离开,回恪勤殿勤政去了,尽管我知道,他心里早便惦记着他的政务,只等我开口罢了。
我独自慢步回寝殿,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我才发觉外头气温有多低,只因皇上携我之手,与我相拥,我才不觉得冷。
我私以为皇上看我的眼神有所不同,当中情意亦非他人可比,可我不敢倚仗这点放纵无羁。不是我信不过皇上,恐他变心,而是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世间之事,大多信不过。
曾几何时,周勉哥哥与我双手交握,与我互许真心,彼时我是何等的信任他,之后伤得便有多痛,以至于我到如今都不能全然释怀。
何况皇上近来待我好,也不过是盼着我能为他诞下嫡子,否则我这般不知情不识趣的散漫女子,如何比得过温柔细腻、婉转多情且各有不同的妃嫔。
我绝非这世间至美至好的女子,非我本意地当了皇后,自当明白圣心不可测,非我所能独占的道理。
我倚在榻上,问及萧贵人近日情形,歆儿道,“萧贵人自那日大病一场后,缠绵病榻多日,如今才刚能下床走动走动,轻絮一直侍奉在侧,不敢有片刻懈怠。”
我“哦”了一声,“皇上可怜她身子弱,依她的意暂免轻絮诽谤元妃的罪责,毕竟轻絮伺候她最久,临此病重之际,换了旁人伺候也不称心。”
歆儿不忿道,“皇上为了安抚元妃,接连给元妃宫里送了几车的厚礼,这才使元妃在萧贵人的事上网开一面。那元妃得了好还卖乖,闲着没事便日日到娘娘跟前晃悠,皇上铁定知道却不过问,到今日才露面替娘娘解围,到底是娘娘冷淡皇上太过,叫皇上生怨心寒了。”
她不是在替我忿忿不平么,这话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我瞥了她一眼,莫名道,“这倒成本宫自找的了?本宫几时冷淡皇上了,上回在披香殿的事你又不是没瞧见,皇上那般拂本宫的面子,本宫都未曾同皇上置气,可见本宫大度,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让皇上为难。”
我拿捏着腔调道,“歆儿,你可是本宫的贴身侍婢,不是皇上身边的宫人,怎么处处为皇上说话,回回说本宫的不是?”
歆儿却不吃我这套,一本正经道,“娘娘待皇上越是恭敬客套,便越是疏远冷漠,娘娘怎不试想想,若是亲近的人在眼前,娘娘会否礼数周全,连连称谢?娘娘这般待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如何不气恼娘娘,可皇上又何曾真生娘娘的气。娘娘恐怕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将皇上赶去别人那儿的了,可皇上的心依然系在娘娘这儿,便是有几日不见娘娘,也不会同娘娘生疏,始终如一地温柔以待。”
我极诧异地瞅着她,“原来在你看来,一直是皇上百般地待本宫好,却是本宫疏忽,更可以说是本宫不懂得珍惜了?”
歆儿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奴婢屡屡侧面提醒娘娘,娘娘一味置若罔闻,到如今皇上多多少少失却了耐心,才使得元妃胆敢冒犯娘娘,明面上就敢跟娘娘作对。娘娘怎不细想想,若非皇上示意,元妃怎会轻易放过萧贵人和轻絮,可元妃日日到奉先殿找娘娘的不痛快,皇上为何坐视不理?”
我附和着她道,“那依你之见,是为如何呢?”
歆儿有模有样道,“若依奴婢之见,这一来嘛,皇上是想引起娘娘的重视,让娘娘学着求助于皇上,毕竟吃了苦受了累方能得到教训,若是娘娘有何委屈都与皇上倾诉,就好比这事娘娘若一早向皇上申诉,皇上定然不会任由元妃如此放纵,皇上若早一日站出来给娘娘撑腰,娘娘便可少受一日的气;这二来嘛,元妃的母家在朝堂中得势,皇上因之对元妃宽纵,容忍她明目张胆地对娘娘不敬,但也只能是礼仪上的逾越,若她胆敢变本加厉,生出骄妄之心,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皇上定不会轻饶了她,此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想不到她竟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讶然地一笑,“在你看来,皇上竟是一位城府如此深沉的君主,而本宫却是全然蒙在鼓里,丝毫未曾体会皇上的用心。”
歆儿欲言又止地看看我再低下头,我笑得无奈,“你方才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怎么这会儿支支吾吾的不吭声了?”
歆儿嘀嘀咕咕道,“奴婢怕娘娘怪罪。”
我摆摆手道,“本宫看你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后边的事只等本宫自己想明白了吧。”
歆儿抿了抿唇,眼珠转了转,默然不语,即为默认。
我有些犯懒地换了个坐姿,一旁的香炉里点着凝神静气的香,加之屋子里太过暖和,我眼皮渐重,可心事耿于怀,我又有点睡不着。
我幽幽叹道,“那再依你之见,皇上为何对本宫如此用心呢?是本宫容色过人,还是本宫心思细腻,懂得体察上意?”
因歆儿良久不言,屋内静极,我疲倦的目光落到她娇俏明媚的脸上,我才发觉从前那个莽撞稚嫩的小姑娘,已出落得月夜芙蕖一般了。
若是她有嫁娶之心,我自当为她寻个好人家。
我正思及她的将来,她忽然一派天真地向我道,“娘娘自然有娘娘的好,这世上容貌出众,善解人意的女子何其多也,娘娘虽不在其列,可娘娘也不差什么。”
我眉头一皱,“那本宫好在何处?”
歆儿踌躇半晌,方道,“娘娘…娘娘性子好啊,从不轻贱他人,而且为人宽宏,许多事都不往心里去,或者一时气闷,回头便忘了,不会揪住不放、斤斤计较;唔…眼光也好,凡是娘娘看中的人,必然是人中翘楚,就算身份地位不高,也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我半眯起眼瞅着她,“真是难为你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出这么些本宫的优点来。”
歆儿讪笑道,“娘娘过誉,实则娘娘身上的优点远不止这些,只因奴婢笨嘴拙舌,加之近来脑子不大灵光,才说得这般语无伦次罢了。”
我道,“那你之后便多歇歇吧,免得累坏了脑子。”
耽误日后出嫁。
歆儿忙道,“奴婢不累,奴婢只愿尽心服侍好娘娘,奴婢瞧娘娘神色困顿,要不奴婢伺候娘娘午睡会儿吧。”
我倒真是困乏了,便应了一声,待她给我取来软枕锦被,便倒头睡下了。
梦中我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彼时的周赴还是一个不受宠也无人关爱的三皇子,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他。
在国子监求学的那几年,我以为我眼中只有周勉哥哥,每当有旁的女子同他亲近,我便烦躁气闷,坐立难安,可实际上与我相处最多的,是周赴。
周赴性子沉闷,可我就喜欢他话少,从不觉得压抑,也不会无聊。歆儿常问我这闲不住的性子,为何喜欢和他待在一块。
我对歆儿的解释是为了让他给我讲解功课,歆儿半信半疑,也不好过问太多,而我自己心里明白,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周勉哥哥是众人眼中的熠熠星辰,而周赴是只属于我的沧海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