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罡不可捉摸地笑了笑:“我原也没打算要说。皇上的安危怎么会被拿来赌博呢?其实王爷和永泽公都离开了京城,又都手握军队,则他有的优势,你也都有——都脱离了亲身参与谋逆的嫌疑,都可以回师勤王,所以不也都可以来个‘贼喊捉贼’么?虽然话是难听些,但只要管用,理会什么手段呢?谁能够策动京城的叛乱,谁就掌握了这场内战的主动权。”
不错,如果要在禁军中制造一场混乱,自己还有这个本事,玉旒云想,如何假装挟持庆澜帝实则将其保护起来,又如何占据京师附近的有利地形阻击悦敏,这些都不是难事。只不过,只要变乱一起,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她可以将矛头直指赵王,而赵王也可以将谋逆的罪名加在她身上。本来赵王需要的也不是一场真正的京城兵变,只要出了乱子,悦敏就可以带兵南下勤王。玉旒云布置得再妥当,也无法避免战斗。郭罡已经用上了“内战”这个字眼,玉旒云深知这个后果的严重性——楚国的变法正如火如荼,樾国却闹起内乱,我消彼长,将来要将其消灭,岂不又困难了几分?
郭罡又岂会不知道她顾虑什么,端起杯子来喝茶,接着突然一甩手,将杯子砸碎在地。玉旒云一惊,还不及问他何意,郭罡已经站起了身,绕着碎瓷和茶渍走了三圈,口中啧啧不止,末了,道:“王爷,你看这瓷片的排列,岂不正是‘乾’卦?而这水渍也正是龙形,这些茶叶不正像是龙鳞吗?”
玉旒云莫名其妙,张了一眼:“哪里像了?”
郭罡道:“哎,王爷不常研究五行八卦占卜之术,所以很难一眼看出。我却酷爱此道,因此上立刻就能瞧出来——这乃是上天给王爷的提示,王爷才是天下之主啊!”
“胡说八道!”玉旒云一拍桌子,刚好也把自己的那杯茶震翻了,她因指着那污渍,道:“我看这像是乌龟。谁心怀不轨教唆别人谋逆造反,谁就是这个。”
郭罡不生气,反而笑道:“王爷聪明无比,你已经悟了。”
“悟了?”玉旒云愈加一头雾水,“现在不是学人家参禅的时候,随便砸个杯子就说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正是!”郭罡道,“我泼一杯茶,就说是龙,说是天意,王爷也泼一杯茶,却说是乌龟——当然,王爷并没有说是天意,但是你一定要说,有何不可?古往今来,什么‘斩白蛇而起义’,什么在土地上画了一横,就预示将来要称王,这些不都是随便人说的?至于那鱼腹内剖出字条,河泥中挖出刻字的石人,这更是人做出来的。别人为了给自己造反找个理由,因而用了这些手段,王爷想要把造反载到别人的头上,为何不可用这些手段?”
“啊!”玉旒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翼王之前给我夜光玉,原来也是这个意思!”
“哦?”郭罡还没听她说起。
玉旒云因将翼王送来所谓“稀世珍宝”的事说了:“什么天生有字,其实只是刻了字的石头,想让上面显出什么,就可以刻什么。翼王早就说他会想办法逼赵王动手,让我准备应付。我先看到那夜光玉上刻了‘石人’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先生所想的计策?”
翼王还真不简单,郭罡摸了摸下巴:“如果在虎脊山皇陵发现这种夜光玉石人,这条‘天意’可真是厉害,将来一旦证实是人为,这罪名也就同样厉害。不晓得翼王会刻什么字?”
玉旒云摇摇头:“他并没有说……不过,我倒晓得两句话,如果刻上去,赵王就真是水洗不清了——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
“肖”加“走”为“趙”,“树阴”为“樾”,“鹊巢鸠占”乃是造反。这两句诗编得实在巧妙。郭罡忍不住要一问其来历。
“这是程亦风的谋士公孙天成的手笔。”玉旒云道,“他曾经想通过不同的渠道把这两句打油诗传到我国来以制造混乱,但是并没有成功。他大概死也不会想到,这两句诗会帮我一个大忙——我就想个法子把它传给翼王。”
“公孙天成……”郭罡眯了眯笑眼睛,仿佛很想会一会这个对手。“公孙天成不知花了多少脑筋才想出如此绝妙的两句诗,王爷如果只传给翼王,岂不是埋没了这篇佳作?他既然这么想我国能全国传颂之,王爷何不成全他?倘若大街小巷人人都听说此歌谣,到时候翼王挖出石人,这才相得益彰嘛。况且,造反这种事,在太平盛世谁会喜欢?越多老百姓知道,就越多人会反对赵王——反对他,也就是支持王爷你了。”
“果然!”玉旒云喜道,“明日就来做这件事——我看不能从京城开始传,得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这才不会打草惊蛇,也好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剿灭反贼——就选南方七郡如何?”
“王爷果然考虑得周详,”郭罡点头笑道,“那边刚刚送了这么大一笔钱来,原本永泽公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面子有多大,这下可就成了招认自己的党羽有多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不错!”玉旒云道,“我何止要他砸自己的脚,我总要他把自己砸个头破血流!”
又和郭罡商议了许多细节,不觉已过了三更天。恐怕时间太久会生变故,玉旒云就和郭罡告别,让晋二娘送他到了院墙缺口处,自己远远观望,见一切妥当,才回府去。是夜,她将“肖家娘子树下走”那两句诗刻在翼王送给自己的夜光玉上,然后将两块玉重新装回锦盒中,并修书一封,云:“雕虫小技,贻笑大方!”次日一早送去翼王府,叫人退给翼王。
接着,她才到议政处来办公。
悦敏前日被耍了一通,估猜其中经过不管是通过潘硕还是通过晋二娘,都已经传到了玉旒云的耳朵里。玉旒云一定在暗地里得意地笑呢!他这样想着,脸色便阴沉沉的,心中发誓:决不再给这丫头耍弄自己的机会,一定要将她逼到死角!于是,玉旒云才一进门,他劈头就问:“怎样,内亲王昨天在家休息了半日,身子大好了吧?打算几时去东台大营传达前往甘州挖河的命令?”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永泽公这话说的,好像我存心不想让部下去修水利似的。”
悦敏冷笑,眼神已经说出了心里话:难道不是么?
玉旒云也一笑,将一本折子递了过去,道:“不知永泽公请缨亲自北上劳军兼剿匪的折子写好了没有?我这一份是自请去甘州赈灾并挖河的,咱俩可以同时离京呢,也让礼部省一省送行的花费。”
悦敏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愣了愣,将那折子接过来看看,果然满篇“河工水利天下大事”,匆匆扫到了结尾,也的确有自请率部前往甘州的文字。他一时捉摸不透玉旒云玩什么花样,就狐疑地看着对手。
“河工水利这是解决甘州和其他许多地方旱涝灾害的根本。”玉旒云笑道,“永泽公和赵王爷筹集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们出钱,难道我还好意思不出力么?大家都是给皇上办事,谁也不能落后啊!”
“内亲王说的哪里话?”悦敏一边揣摩着她的用意,一边干笑,“这怎么是‘我们’出钱呢?分明是南方七郡的官员乡绅慷慨解囊。”
玉旒云道:“怎么说都好。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玉某人只晓得打仗,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这次总算为自己正一正名,呵呵。”
是为了这个?悦敏以为决不可能。
议政处里其他的王公贵族们只要见到这两个人不针锋相对就“阿弥陀佛”了,生怕他们就一个话题说得久了又要争执起来,累得大家不能准时下朝回家,于是都道:“算是一桩大事解决了,赶紧办其他的。”因催促着太监把前一日积压下的文件拿来。
无非是刑部的案子和票业司的杂事。这两样都是玉旒云管的多一些,众人都征询她的意见。悦敏正好可以坐在那里想着她骤出怪招的真实意图。他瞪着折子上庆澜帝的朱批,耳中模糊地听到众人的议论,脑子里千头万绪,忽而又想到身在冷宫的博西勒,能否救出爱人,也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