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停,打住!”张小白在我口若悬河,读到最部分的时候及时制止了我,“你这个故事逻辑不对!”他毫不客气的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笔记本,将那脆弱的纸张刷刷刷的往前翻了好几页,指着其中的一段天书一般的文字道:“看这里哈,那卢耶耶与山匪在右扶风镇的街市上相遇,两方没有动手已经实属不易,那卢老板竟然还说服了一名土匪当向导?!”张小白提高音量说出一个反问句,神情夸张。
“那卢耶耶是精明的胡商,胡商,懂吗?他来自神秘的西域,说不定谈判时就有迷幻药藏在他的袖子里。”我叫着打断他。
“好吧,就算这样勉强说得通好了。”张小白摆出一副不与我计较的高姿态,冷哼一声,继续道:“那这位精明又懂蛊惑人心的高深胡商显然经验不足啊,还需要向导?难道他能从地中海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经商,却无法原路返回吗?”
“那是因为右扶风(也就是现在的宝鸡)突然闹土匪了呀!”我继续反驳:“商队常走的道路被土匪阻断了。”
“嗯哼……”他撇着嘴继续翻我的笔记本,而我则抓心挠肝的站在一旁,随时等待着接住那些在张小白的暴力翻阅中随时会脱离的古老又脆弱的纸张。
刷刷刷,他继续翻着,“最后一个疑问!”他煞有介事的伸出一根食指来:“那么,请问陈小姐,那个山匪向导吴登登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纸人的呢?”
“哦,饶了我吧!”我忍不住发出悲鸣,叉腰站起来,气愤不已:“张小白,你这个态度让人很不爽你知不知道。既然它是一本志怪小说呢,你就不要那么较真,适当的留白会让故事更加有神秘感!这是一种写作手法。”我拿出中文系的专业知识与他对垒。
“嗯,好极了,原来你也知道这只是一本志怪小说啊?就凭它,你居然要我陪你一起走西域!而且它还来路不明!”张小白合上书,翘着二郎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他还不忘再问一句:“你说,这本笔记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姥爷家的灶台底下!”我老实的又交代一遍。
“又是跟着你梦里的那个人妖的指引吧?”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盯着我。
“嗯……什么?他才不是人妖呢!”我反应过来,立马炸毛,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我一下子跳起来,一把夺过我的笔记本:“张小白,看在你也有那么一块玉的份上我才来找你的,还低三下四的跟你解释了这么多。请你对我梦里的大侠客气点,说不定他还是我的血脉至亲。”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又立刻生出许多被人骂娘的受辱之感,也不管对面是跟我一起光屁股(那倒不至于,毕竟男女有别我从小就懂。)长大的发小,一时气愤的连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度:“没错,我就是跟着一个梦找到的这个笔记本,你现在肯定在心里想我就是个神经病,可你别忘了,四岁那年,我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找到困在鸡窝里被吓哭的你的!”这些话说得畅快,不过我也是真生气了,这个家伙近年来处处都想着压制我,对我梦里的那位大侠更是不敬,三番五次的拐着弯骂他,实在让人气愤。
“大不了绝交,who怕who?”事已至此,昨天一晚上的兴奋难眠都被这一鼻子的扫兴湮没殆尽,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已无话可说,就要转身出门。
可是我拉开了门却迈不动一步,因为张小白抓着我的帽衫。
“你给我放开!别逼我动用武力!”他这行为让我更加光火,可是此时却听到他的声音先软了下来。
“别别别,别啊,陈安,我也没说不相信你啊,虽然我从小就知道你是个小神婆,哦不,挺特别!我不也从来没嫌弃过你嘛!”
这话说的。
我叫陈安,从我记事起,就经常做一个梦。也许你会说,人人都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的梦却跟我的日常生活八杆子也打不着,它甚至远远的超出了我的经历,我的环境,我的理解范畴,宏大的就像一出历史电视剧,远不是那个我从小生长的南方十八线小城镇能装得下的。
如上所述,我从小长大的发小,张小白对此并不以为然。当我第一次兴致勃勃对他讲述的时候,他就只会说:“哦,是吗?然后呢?所以呢?”这反应让刚过完四岁生日的我十分扫兴,当然,现在仍旧扫兴,可除了扫兴,更多的是想冲他鼻子来一拳头的冲动。
不过,不论他是否相信,那个梦境都从不曾中断,零零散散的持续了许多年,并在高考后的某一天指引着我找到了一本古老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躺在姥爷家旧屋灶台下面的草木灰里,不知已经多少年月。我只记得梦中的黑衣人用笛剑指着那堆灰烬,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分外勾人心魄。
可当我真的从那堆灰烬中拿出那本小册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的让它掉到了地上,久久才敢将它捡起来。
是夜,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翻开笔记,却见上面似小儿乱画,歪歪扭扭写着十来篇故事。
“这竟然是一本传奇的故事书!还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籍之类的呢!”我喃喃自语,不觉有些许失望。
趁大人们说话的机会,我悄悄的躲到角落里去翻开了那本脆的嘎吱响的笔记,开始阅读起来,可没读几页,我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那两章故事,竟与我这些年零零碎碎的梦境一模一样。人物,背景,经历,甚至姓名都丝毫不差。
那一晚,坐在回城的大巴上,我的心中情绪翻涌,张小白,我想起张小白来,如果梦是个契机,那么与故事中的主人公张元一样,也拥有那样一枚玉玦的张小白就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望着天边如血的夕阳,那暗流涌动的东西已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以具象的形式出现了,它们是实实在在的一本笔记与一枚玉玦。
原来这么多年来,剧情从未停止推动。望着越渐黯淡的苍穹,我实在只能用佩服这个词来形容造物之神的编剧能力,她以草蛇灰线的方式牵引着命运之线,引领剧中人向着既定方向前进,准备迎来一个又一个有趣的。
刚想到这里,夕阳突然戏剧性的倏然坠下,夜幕来临。望着印在车窗上的脸,我叹息一声,我与张小白,都是剧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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