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裴宥方还年幼。
三岁之前的记忆已然模糊了,但影影绰绰还是有一点飘渺的印记,大约就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见过什么人,经过什么事记不清了,唯一刻在骨子里的,就是那贴身的荷包是珍贵之物,是他娘给他的,里面的字,也是他娘留给他的:“名宥,字恕之。”
至于那将他从乱葬岗捡走的妇人,他倒是记得。
那时他已经开始记事,知道她姓“章”,要他喊她“章嬷嬷”。
其中细节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梦境的开头便是他整个幼时记忆的,章嬷嬷声和目悦地将他收拾干净,还给他拿了身新衣裳,要他换上。
之后把他带到了人牙子处。
她要卖他。
“这白白净净的,就是年纪稍大了点,开始记事了吧?”人牙子一口黄牙,黝黑的手在他脸上盘弄。
章嬷嬷腆着脸陪笑:“才两三岁呐,记得什么事儿啊?再说了,看这细皮嫩肉的,卖不去大户人家,大了做个小倌总没问题,好卖好卖!”
那人牙子浑浊的眼在他上下梭巡一遍,咧着嘴笑笑:“二两银子,不能更多了。”
“二两?我卖个姑娘都不止这个价!四两,不要我换个人去!”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说定在三两,眼看人牙子要掏银子,裴宥拔腿就跑。
但没两步,就被章嬷嬷抓住,拎起来:“小兔崽子,老娘千辛万苦把你从乱葬岗扒出来,没有老娘,你早没命了!这些日子吃喝穿用,你不该还给我?还敢跑?!”
裴宥剧烈地挣扎,她便直接将他抡在地上。
他被砸得两眼发黑,却还是落地就跑。
他不知道“卖”是什么意思,但看二人的神态,就知不是什么好事,可跑了两步,又被一只大手拎起来。
“哟,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跟着爷回去,爷叫伱知道什么是怕!”
裴宥仍旧拼命挣扎,大喊“放开我”。
不知为何,那个年龄的他已经知道,哭是没用的,眼泪并不能救他。
他的大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这就是个人口买卖的市场,被人看到了又怎样呢?
没有人搭理他。
倒是他的挣扎,让一直藏在怀里的荷包掉了下来。
章嬷嬷看到在地上滚了两圈的荷包,眼神立马亮了,蹲下身捡起来,前后摩梭了一番,又将荷包打开。
裴宥怕她拿走里面的字,大喊:“你别动!放开我,你别动!”
章嬷嬷看着里面的纸笺却笑了:“还是个有名有字的啊。”
“走走走,我们不卖了!”她推一把人牙子,把裴宥拽下来。
章嬷嬷把他带回家:“兔崽子,你家住何方,还记得吗?”
裴宥摇头。
“你爹娘叫什么名字,总记得吧?”
裴宥摇头。
“那你记得什么?”
裴宥仍旧摇头。
章嬷嬷一个耳光甩下来:“蠢蛋!还不如卖了你!”
裴宥的个子只到她的大腿,用力拉扯她的袖子:“你还给我!这是我的!你不能当!”
其实不用他闹,当铺掌柜也不收那荷包,但他那时不足四岁,满心满眼那是他娘给他唯一的东西,他不能让别人拿去。
章嬷嬷不耐烦地甩开他,又将他甩到了地上,手里的荷包也意外从手心甩了出去。
裴宥抓着荷包就跑。
不出意外地,被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