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脚的时候,许悦然就看见了有一张纸条,从他的袖子里面滑落到地上。许悦然跪在地上磕头,一是让地主对她不耐烦,其二也是想要看清楚那是一张什么纸。许悦然在磕头的时候看到那折起来的纸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契”字。自己那天刚被卖进去,所以十有八九就是许悦然自己的卖身契。她磕头的时候,借着昏暗的烛光,把那张纸收回了手里,出了房门跟先前进来点灯的丫鬟说,是地主放她回去的,这才有丫鬟带她出去,不然她自己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地主府里面,要逃出去是难如登天。卖身契在许悦然离开地主府后,就被许悦然撕碎揉烂了碾成泥了,别说地主不会找上门,就算他真的找上门来,只要许悦然死咬地主还了卖身契,无凭无据,他也不能强抢民女。车上众人因为许悦然这番话,眼里流露出同情,原本坐在许母身后的一个男人,抢过许母手里的砍菜刀。“别的我们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但这柴刀是这小姑娘借钱买的,你没有权利拿走。”“你把刀还我!”许母拉着刀柄不肯松手,“我家的事,轮得上你们插嘴吗?”“大嫂子,你这就过分了。”“对呀,你把你亲闺女赶出家了,现在还把人家用来营生的东西抢走了,你这让人小姑娘怎么活。”许母早就在听到许悦然说地主归还卖身契的时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了。要真的是还了卖身契,地主不找上门来,留着悦丫头倒也没什么。毕竟这丫头勤快,一个人砍柴就能够供一家人吃穿,现在媳妇还没娶进门呢,能少花点就少花点,能多攒点银子就多攒点银子。许悦然看似微低着头,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许母的神态,看见许母表情忽明忽暗,许悦然就知道她心怀鬼胎。果然。“我们母女两人拌个嘴,碍你们什么事了,谁说我真的要赶悦丫头出门?”许母抓着刀柄的手往怀里一抻,抢刀的男人怕被柴刀刮伤,自己松开了手,柴刀又回到了许母手里。把柴刀稳稳拿在手中后,许母的手跨过施大婶,用力拍打许悦然的肩膀,“悦丫头,等会儿你就跟我回家,娘今天给你做好吃的。”许母手劲儿大,许悦然被她拍得肩膀下压,回家能有什么好吃的,回家不过是继续给她压榨而已。许悦然把许母放在她肩膀的时候牵下来,双手握住,“谢谢娘,我就知道娘不会不管我的,我还担心被地主赶回来之后,会影响家里的名声呢,如果娘不怕,那我就不怕。”怎么忘了这茬了!许母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把手抽回来,等会儿下车直接把悦丫头甩走就行了,刀不能给她,人也不能够带回家。“既然娘都说了,把我带回家了,那把柴刀给我吧,我拿去还给秦阿婆。”又扯到柴刀的事情了,许母立刻回她,“瞎老太婆眼睛又看不见,她要柴刀干嘛?”许母说话难听,加上她嗓门又大,许悦然被她噎了一下,“娘,我们不能够拿这把刀,就让我还了吧。”“小孩子懂什么,你手轻,拿不动,我来拿。”许母把柴刀捂得紧紧,不给别人从她怀中把刀拿走的机会。施大娘冷笑道:“你不会是打算把刀拿走了,人也不接回家吧。”被揭穿心思的许母气急败坏地看着施大婶,暗骂她多管闲事。“你把它还了。”“让小姑娘拿刀。”车上的人纷纷说着,连赶车的牛大爷都回头跟许母说:“再闹事,我就把车钱还你,你自己回去。”自从许悦然能够操持家里后,许母几乎只在家里煮煮饭,喂喂鸡,让她现在从县城走回家,可是要了她的老命了。车上的人像是被鬼迷了眼一样,个个都帮许悦然说话,许母再不愿,也只能把手中的柴刀还给许悦然。牛车继续晃晃悠悠地在乡间的路上行走,相邻几个村子里的人,就算不认识,但往上数几辈可能都还是亲戚,一旦有人开个话头,车上就热闹起来。许母喜欢说闲话,听到旁边妇女在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她也探头过去,问说的是哪家的,聊天的妇人相互对视一眼,含含糊糊说了些话,又另外起别的话头,没人愿意搭理许母。许母讨了无趣,怀中掏出包瓜子出来啃,车上人本来
就多,她吐瓜子皮时,还老是带出口水,在她对面的小姑娘,只能敢怒不敢言的看着她。“转过身把瓜子皮吐外面去!”施大娘大声说。许母气也上来了,这个女人今天怎么老是跟她作对,吃个瓜子,她都要说上两句话,“你到底想干嘛,你说!我吃个瓜子,还碍到你事了?”“瓜子皮吐我鞋上了,你说碍没碍我事?”“我爱吐哪吐哪。”“你再吐在车上,你就下去。”施大娘把鞋面上的瓜子皮一踢,原本她只是想把瓜子皮踢走,没想到踢到了许母的裙角。许母扯着被施大婶踢到的裙角嚷嚷:“你把我裙子踢脏了,你赔得起吗?”“有什么陪不起的,不就是破抹布织的。”施大娘不甘示弱,对着赶车的牛大爷说:“牛大哥,我给你三个铜板,你把她给扔下去。”坐在许母对面,忍了许母一路口水的小姑娘也附声说:“赶她下去,赶她下去。”赶车往返于县城的牛大爷什么人都拉过,许母这样子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现在施大娘既然愿意多花两文钱的话,那退了许母这一枚铜钱也没关系。更何况施大娘还是个常客,而许母面生,可能十天半个月才会来一趟县城,来县城还不一定是搭车来的,牛大爷乐于把许母给放下去。许母还嚷嚷着她已经付了钱了,不愿意下车,可她欺软怕硬惯了,牛大爷虽说年纪不小,但是人如其姓,是真的壮如头牛,他只是鼻尖哼了一声,许母就灰溜溜地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