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境。
能以青竹为纹刺于袖口、所着冠服又都是一水儿的白纱的,除了山岚翠晴峰上那群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神仙外,还能是谁。
霍无疆勾了下嘴角,气定神闲道:“不才正是无极,请教阁下哪位?”
“呵,臭道士。”少年抱剑而立,鄙夷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你连我是谁都认不出,还妄想在泸沽城做玄门生意?”
少年细眉上挑,语不停顿,口中继续讥道:“数月前便听泸沽城里平地而起了一座通灵道观,本是个普通的烧香地,可自从改了名字换了门楣,摇身一变竟成了南境第一观?如今一见,原来是你这神棍在背后作妖。也好,捡日不如撞日,今天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霍无疆哑口,被这番冷不丁的开骂喷得是一脸莫名其妙。说谁是臭道士?说谁是神棍?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来这波邪火鸟气?
正要说话,视线里闪过一抹白。
霍无疆侧目,只见乌金烈阳下一名同样不过十八九岁的白衣少年自大门外跑来。这少年面容润秀,气质雅成,虽然年纪不大,眉宇间却自有一派老成持重,加之中庭饱满五官大气,颇有一股人界书香贵胄的风范。
“澜舟,不可无礼。”少年几步便至眼前,挡在了霍无疆与那喷火少年之间,向这边拱手一礼,歉道:“观主有礼。这位是我师弟白澜舟,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勿怪。”
白,澜,舟。
哦,姓白。
霍无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二人身上那一模一样的衣冠服饰。着白衫,袖纹竹,且既是山岚仙者,姓的又是一个“白”字,不做他想,必是南境境主白家某个近亲晚辈无疑了。
“师兄你跟他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这神棍在城里招摇撞骗了几个月,现下刚好被我们逮住,看我不拆了他的破观为民除害!”
白澜舟说干就干,举剑就要刺过来。霍无疆拂尘一甩,半边身子堪堪跳开,刚好躲过一击。他眉峰一挑,很不怕死地反问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喜欢动手动脚,还讲不讲规矩了?敢问我是犯了什么罪,竟劳得仙家这样登门教训?”
“油嘴滑舌,知道我们是谁还敢出言放肆!”白澜舟一击不成提剑再攻,却被他师兄出手拦住,压声道:“不可胡来!当心在外惹事,被君上知道了罚你抄默《礼则全典》,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一本《礼则全典》足有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九字,字字珠玑奥义精深,且君上罚抄还与旁人不同,一定要拿正书小楷誊抄才行,一笔一画都不许带错,抄完都可以原地飞升了。
白澜舟对此太有心理阴影,一番权衡,只能先压下火气,瞪了一眼歪眉弄眼朝自己笑眯眯的霍无疆,不情不愿退到一边。
“我二人的身份想来观主已经猜到,”白寒蝉拱手一礼,朝霍无疆客客气气道:“我乃山岚境主座下二弟子白寒蝉,与师弟路过此处,听观外乡民议论近来有邪佞出没伤人,苦主正在观内求救,故此特来看看,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都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如此客套,霍无疆也不与计较,应道:“仙家肯屈尊来我道观,那是敝观的荣幸。不过方才小澜兄弟口中振振有词,说我行事不端,招摇撞骗,坑害了泸沽一方百姓。这桩我倒是不懂,还请仙家代为一解?”
“你喊谁小澜!”白澜舟吼了一声:“谁跟你是兄弟,臭道士少瞎攀亲戚!”
霍无疆坏笑,口头便宜不占白不占。白寒蝉转头看了眼又想跳脚的白澜舟,以眼神控住对方动作,这才道:“观主既是修道之人,当知人界有四境,一境护一方。虽然开道观不违德毁法,但能把道观开成……开成生意场的,恐怕也只此一处了。”
这小鬼,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他弦外之音霍无疆是听懂了。
也怪不得人家上门寻晦气。
人界四境受天界委派,专职受理百姓疾苦。因为是分内之责,百姓但凡遇到危难需前往四境求援的,各境主无不来者不拒万事成全,且不要任何回报酬谢。久而久之,人们就觉得自己光给神仙添麻烦,一点回报也不付,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渐渐的,各地百姓依据四境不同风俗习惯,开始供奉香火来表达谢意——比如东境游鲲境,其仙城建在蓬莱仙岛,百姓如遇难事需上岛求援的,待仙家为自己解了难处,便在登岛口的蓬莱阁里燃一炷清香,以表感谢。
后来,凡人的谢意凝聚成灵河上达天听,慢慢化成了一种对神仙而言无形的灵力累积。换言之,四境境主谁家门口的香灰摞得最高,不但可给自己增长法力,传出去脸上也有光,被世人赞一句“还是某境境主宅心仁厚啊,救了那么多人,积了那么多造化,真真是功德无量”更是正常。不过想想也对,好事做都做了,谁不想被世人惦念称颂,让普渡救人的功绩流传在千家万户代代相传的口中呢?
所以眼前这两少年不请自来,目的不消多想,必是因为无极观动了某人的功劳簿,遣弟子兴师问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