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满城的报纸上都报道着十月二十三日上海工人武装起义的失败,却远不如那天夜里的枪响带给唐婉宁的震撼。
与她的感受相反,人人都在议论着工人的武装起义,多少人被捕了,政府是如何镇压的等等,有人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一堆乌合之众,也有人从中看到了希望的火种,似乎没有一个人在意二十四日的霜降,渝州城内的朱雀巷口是否存在一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甚至连警察都没有再在唐宅出现过。
那件事似乎真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黑不提白不提地过去了。
唐婉宁生活唯一的改变也不过是父亲雇佣了新的司机来接送她,张老五最终还是因为擅离职守而被辞退,父亲又给了他一大笔抚恤金,让他补贴家用,供弟弟上学。
家里没有任何人再提及那晚的事,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不同的是,她总算是老实了下来,每天放学之后便乖乖跟着新司机和小桃回家,再也不敢在外流连。
连顾美珠都笑话她胆小,直言自己听到那声枪响也没有吓成这样。她还鼓励唐婉宁,趁着这股革命热潮,过几天跟她一起去参加妇女解放运动,上街游行,反对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迫。
若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唐婉宁当然义无反顾地与她同行。可是只有亲身经历过暴力和血腥的场面,亲眼见识过手枪的威力与残酷,娇生惯养的唐婉宁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有多怕死人,有多怕猩红的血。
即使没有了警察的追查,唐婉宁也无法高枕无忧。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似乎能看到那个光头对着自己张牙舞爪地扑来,又或者身后不知何时伸过来一只血红的大掌,牢牢捂住自己的口鼻。
她甚至开始后悔,不断地在脑内推演,如果当时她没有对那个受伤的男人产生恻隐之心,而是直接把他交给光头,事情会不会不一样,自己也许就不必如此恐惧,也许那夜还会是她万千个平凡的夜晚之一,她依旧是勇敢的新时代女性,她可以无所畏惧地在街上为所有妇女发声,慷慨激昂、视死如归……
可惜,这世上不存在如果。
唐婉宁对着顾美珠摇了摇头,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美珠,要不我们还是好好在学校里上课吧,昨天顾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你都没写,她可不高兴了,再旷课的话她肯定要找家长了。”
顾美珠是个火爆的脾气,当下就生气了,“唐婉宁,我们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是一起的,你从来没有退缩过!你怎么变了!现在你背着我偷偷写了老巫婆的家庭作业不说,竟然连游行这么大的事都不愿意陪我一起参加,胆小鬼!”
顾美珠拿起书包就往外走,却被还没收拾好书本的唐婉宁拉住,她半是祈求地说:“美珠,等我一起走好不好?”
顾美珠犹豫了一下,看到好友可怜兮兮的样子,她的态度也软了下来,随即慷慨陈词地朗诵道:“天地生人,男女平等,同圆其颅,同方其趾,同具此脑筋,知觉不容有所轩轾于其间也。既无轩轾,则男女同为组织社会之分子,同有公民之资格,即应同尽公民之义务,同享公民之权利。”她目光如炬,望向唐婉宁的眼睛:“宁宁,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些理念宣扬出去吗?不论老少,不论贫富,不论受过教育与否,所有女人都该站起来!”
唐婉宁有被她打动,因此内心更加纠结,愁眉紧锁。
“下周一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在学校后门等你。”离开教室之前,顾美珠只留给她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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