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恕罪。”冯绍垂眸,语气中却并无愧意,反而理直气壮:“臣也只是怕有奸人暗藏在陛下身边,担心陛下的安危。”
颜棠冷嗤一声:“你一口一个陛下,你可曾真的将朕放在眼里,从昨日起,这宫中的人,便逐一被你带走,有去难回,你可是想将朕身边之人,赶尽杀绝?”
“臣不敢。”冯绍的头埋得更低。
“这世间,还有你不敢的事么?”颜棠一拍案几,踱到他面前站定,语气森冷;“冯绍,查你该查之人,朕无话可说,但无辜的人,你总不该错杀。”
“陛下教训的是。”冯绍应声,在告退之时,又轻吐出两个字:“抱歉。”
颜棠知道,他的抱歉,绝不是因为于嬷嬷,而是冯耀威之命不可违,必须铲除她的羽翼。只不过他们未想到,这正是她所希望的。颜棠冷笑,但一想起于嬷嬷,心情又变得无比沉重。当她到了于嬷嬷的床前,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和暗色的血痕,心不由得揪紧。
“嬷嬷。”颜棠轻声叫她,握住了她布满薄茧的手。此时此刻,这只曾经在暗夜中给过自己温暖的手,一片冰凉。“嬷嬷……你要好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已经听得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哽咽。
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表现出太多亲厚。坐了一会儿,她只得离开,走之前又紧紧握了握那只手,仿佛想要将自己的温暖,自那掌心,传给对方。当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似有一点晶莹的泪光,闪烁在眼角……
颜棠回到内殿时,见彦祖已在等她。她今天,真的无心和他斗嘴,只默默地坐下发怔。
彦祖看了她半晌,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笑容中含着深意:“若是能以命换来永远洗脱嫌疑,倒也值得。”
颜棠心中一震,抬起头看他:“你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测。”他并不正面肯定。
颜棠却激动起来。难道……难道……于嬷嬷真的是……那她就是……
她几乎想立刻冲去问个究竟,却被彦祖牢牢按在椅子上:“无论是不是,现在揭穿,都会给你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颜棠的泪水,滚滚而下,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她的秦大妈,是不是真的没有死,是不是仍然如母亲般,在最寒冷黑暗的时刻,守护在她的身边,像一盏温暖的灯火?
彦祖站在一旁,深深地看着这个泪人儿,幽深寂冷的眸子,染上些许怜惜……
接下来的两天,身边的宫人,仍旧是不断被带去问话,只不过,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则永远消失。而宫禁守卫更是森严,里面的人,逃不出去,外面的人,亦潜不进来。彦祖也自作主张地在偏殿住下,颜棠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因此未加阻止。
他每日里陪着她用膳,散步,发呆,甚至在她偷偷去看于嬷嬷的时候,帮她把风。多了个人朝夕相伴,倒也多了几分安心,
习惯了,也渐渐不再排斥。
冯耀威显然对这种形势,乐见其成。七日过后,这次的动乱,终于告一段落,他的心思,又再度集中到颜棠和彦祖的婚事上。这日早朝,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抢先站到了正中央。“陛下和三王子感情日益深厚,应早结秦晋之好,普天同庆。”
颜棠愣了愣,望向彦祖。
彦祖只是默然微笑着回望,眼神淡而笃定。
罢了,她早已答应过他,诺不可违。颜棠轻轻叹出一口气,目光转向沉重的殿门外,那方飘渺的天空:‘好,择日成婚。”
顿时,冯耀威带领群臣,齐齐跪下,高声道贺。
而她只觉得耳边轰鸣,脑中一片空白……
冯耀威果真心急,那边找所谓的得道高僧,定下三天之后的吉日,这边催着冯绍,在刚经过血腥清洗的宫中,张灯结彩。
颜棠时常怔怔地看着那满目的红,想起被迫嫁给冯绍的那一次,自己也是同样灰败绝望的心情。你嫁的,不是你想嫁的那个人。凤冠霞帔,黛眉绛唇,女子一生中最美的瞬间,不是为你心底的那个人绽放。
冯野,我们这一生,是不是注定要错过?她迷离悲伤的神情,都落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怒,不悔。到了成亲的那天清晨,颜棠独自走进于嬷嬷的房中。
于嬷嬷忙起身欲行礼,她只是摆了摆手,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玉梳递过去:“嬷嬷,给我梳头发吧。”
于嬷嬷怔了怔,拿着玉梳,轻柔缓慢地为她梳理那一头缎子般的黑发。
“嬷嬷,我又要嫁人了。”颜棠眼中噙着泪,努力地笑了笑:“自小,我就没有娘亲,您现在……就当我是您的女儿……为我结发……送我出嫁……”她再说不下去,泪已经滑了下来。
身后的于嬷嬷,默不出声,可拿着梳子的手,却在轻颤。
“如果你……”她只吐出三个字,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