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竟连一个侍妾也容不下,稍有不慎,可就是一条性命。
他没有评价这事,和夏氏闲聊般,“我还道南音静得很,不喜欢出院子,原来还会注意这些事,确实难得。”
“郎主这话就是偏见了。”夏氏摇头,“其实二娘子和南院里的人并不孤僻,郎主看她们院子里栽养的花草树木,春季翻种,夏日摘花,秋收果实,冬日还会采雪煮茶,但凡胆子大些,去南院讨要的,就没人被拒绝过。”
她说:“郎主是甚少去南院走动,所以不知道罢了。妾身看二娘子心肠软得很,也很有过日子的诗情画意。妾身等去南院,二娘子她们都是极热情的,一点儿也不冷淡。”
说着,流露感慨的神色,“妾身记得,二娘子还小的时候,玉雪可爱的一团,一点不认生,谁见了都能抱。老话说三岁看小,若不是因着眼疾不便,二娘子哪会常年待在院子里不出门呢。”
随着她话语中的勾勒,慕怀林的脑海中,好像也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当初因着温氏的存在,被他有意忽略的女儿的身影。
南音确实是长得极可爱的,很小的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守礼,也不懂长辈间的恩怨,每回碰见他,都会迈着踉跄的步伐喊“爹爹抱抱”。
但从未得到过回应,心情稍好时,他也只是吩咐下人把她抱起来。
她真正对他这个爹疏远起来,是甚么时候呢?
好像是她五岁的时候和笙月起了争执,把笙月推进了府里的池子,叫笙月生了场大病。他大怒,令她解释她不说,叫她认错也犟着不认,所以云氏要把她关进柴房时,他就没有反对。
当时云氏说这个孩子性情古怪,和温氏简直一脉相承,他心底是认同的。
后来,云氏会时不时在他耳边说一些南音的事迹,说她赶走了给她治眼疾的大夫,说她违逆开蒙的先生,还说她见了长辈无礼。种种累加,让慕怀林对这个本就不喜欢的女儿越发冷淡。
他彻底无视这个女儿的时候,云氏就再也不提起来了,南音在府里成了被遗忘的人。
如今在夏氏口中再听到南音,好像讲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夏氏从不敢对他说谎,慕怀林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些,看向旁边老老实实坐着的小女儿雅墨,问她:“你和二姐姐关系好吗?”
慕雅墨今岁十一,向来畏惧这个爹,听了问话怯怯地点头,“二姐姐不方便带我玩儿,但常叫人给我带吃食和玩具。”
小孩子是很容易收买的,但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最能感受到谁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慕怀林感慨万千,对云氏生出不满后,以往被他有意忽略的那些缺点也一一放大,叹息道:“真是委屈你们了。”
夏氏说不委屈,“妾身说句真心话,真正委屈的是二娘子才对。明明是嫡女,过得却还不比夫人身边得用的婢女。有时候妾身去厨房,见南院领的都是些残羹冷炙,那些人看菜下碟,背着主子欺负府里的娘子,可惜妾身人微言轻,也不敢说甚么……”
“竟还有这种事?”慕怀林没领教过这些,自然不知道后院妇人磋磨人的手段,听来只觉不可思议,“府里又不缺一口饭吃,云氏竟还想饿死她不成?”
“夫人许是不知道呢……”夏氏的声调,在慕怀林越来越紧的眉头中变低了,嗫嚅着想说甚么,止住了。
慕怀林深知云氏调()教侍妾有一手,两个妾室都很敬畏她,从来不敢说她坏话。可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些年背着他云氏还不知做了多少欺凌南院、欺凌妾室的事。
那好歹也是他的女儿,她竟连条活路都不想给!
又是愤怒,又是痛惜。慕怀林对女儿南音的愧疚达到了顶点,本以为被抢婚事就是她受的最大委屈了,今日听下来,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他看不见的眼泪。
他心底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时都是因为被捋职生出的烦闷,这会儿全被痛心给取代了。
“我去南院走一趟。”他留下这句话,匆匆起身离开。
夏氏送他到门前,不紧不慢地回屋,持勺舀了汤细细品尝,唇畔浮现浅浅的笑意。
郎君多薄幸,世上哪有那么多坚贞的情谊。从前是郎君和云氏的感情有了阻碍,天降一个温夫人,倒叫他们俩为了表现不屈般,显得情深意切。如今这些年过去,云氏顺风顺水,行那等下作的事越发明目张胆,她就不信郎主还能一如既往地喜爱她。
她早就看不惯云氏了,毫无容人之心,竟想把雅墨一个毫无威胁的庶女定给那出了名的浪荡子做妾,叫她实在恨极了。
二娘子于她有恩,她不介意借此回报一番。
慕怀林赶往南院之前,慕致远先到这儿来了。
对于今日府里发生的事他还不清楚,只知妹妹在宴会上冲撞了嘉太妃,为此还被太后叫进宫里问话。
慕笙月满口抱怨,“我和阿娘好心好意带她去认识人,她倒好,一点儿都不为家里着想,还到处传我夺了她的婚事,昨儿在宴会上叫我好一阵没脸!阿兄,她是不是心底对我很不满啊?”
慕致远自是好一阵安抚,请当姐姐的原谅妹妹不懂事,又承诺给她送礼物,才叫慕笙月露出笑容。
“你们毕竟一母同胞,想来她也就和阿兄你亲近些,你可要好好教教她。阿娘昨日为着这事,可是生了好大的气。”
还能怎么办,慕致远必须得来走一趟。
有段日子没落雪了,院子里清清爽爽,枯木上挂着结串的红绳,窗下不知名的花卉绽放,显得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