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想不到她追问得如此直白;差点儿被酒水呛着;咳嗽了一声;道:“海陵王不是说了么?苏里歌郡主是罗荒野最美丽的珍珠。只是……”顿了顿;道:“只是我双腿残疾;又是个汉人……”
纥石烈女婴只道他自卑;不敢高攀;嫣然一笑;摇头道:“罗荒野不分汉人、女真;也不分契丹、奚人;只看是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的腿虽然暂时不能行走;但飞在天上的雄库鲁;靠着风、勇气和翅膀;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
许宣见她们母女如此真挚以待;心下亦不免一阵感动。他对率真果决的苏里歌虽然存有好感;但毕竟敌我两立;难有共通之处;自己又一心救出父母;绝无可能停留在寒荒塞外。不忍直接拒绝;犹豫了片刻;又道:“实不相瞒;我父母性命垂危;我要尽快赶回临安……”
纥石烈女婴“啊”地一声;大感歉疚;正想继续问他;是否还有机会重返罗荒野;却被一旁侧耳倾听的苏里歌猛然抓住手腕;示意打住。
苏里歌冰雪聪明;眼见许宣一味搪塞;一颗心跟着渐渐下沉;听到最后这句;方才的喜悦与羞涩早已消散得一于二净。俏脸通红;立起身;高声说了一串女真话;接着跃下火炕;风也似的冲出屋外。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愕然地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阿勒锦回头望了许宣一眼;又是失望又是窘迫又是恚恼;摇头也不知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许宣虽听不懂女真话;却也猜出苏里歌在替自己撇清于系;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当下抓起骨杖;撑在腋下;忍痛一步步地挪到屋外。
夜空晴朗;寒风凛冽;积雪在月色下泛着蓝紫的亮光。转头四顾;才发现苏里歌背身站在院角的栅栏边;仰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发丝飞舞;影子斜斜地拉长在雪地上;显得那么落寞孤单。
许宣心中怜意大起;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听她道:“你们南朝的夜空;也能看见这么多的星星么?”
正想回答;她又低声道:“小时候;我爹爹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星星。他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祖先的灵魂;当我感到孤独伤心的时候;看一看星空;就不会那么孤单难过了。可是……”
苏里歌转过身;脸上泪光闪烁;微微一笑;道:“可是这么多的星星;哪一个才是他?为什么每次我看着星星时;心里却更加难过;更加害怕?”
许宣呼吸一窒;抬起头;看着那满天摇摇欲坠的星辰;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森冷与恐惧。此时此刻;父亲与真姨娘是否还活着?白姐姐与王允真是否已化作了星星?小青和青帝又落到了何方?
这个苍茫的世界;孤独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恍惚中;又听苏里歌道:“我今日已经当着迪古乃的面说过啦;七岁那年;我曾对着吉塔和星星发誓;不管是谁;只要杀了那只白虎;为我爹爹报仇;我就嫁给他做妻子;服侍他一生一世。就算死了;也要化作星辰;永远在天上照耀着他;保护着他……”
许宣一震;猛地转头朝她望去。
她泪光滢动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所以;雄库鲁;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突然弯弓搭箭;“嗖”地射向那璀璨的星空;柔声道:“我要你记住;那一颗星星;就是我。”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临别
此后半个多月;许宣便住在完颜阿勒锦家中养伤。白日里;阿勒锦领着众猎户外出狩猎;苏里歌则翻山越岭为他寻找各种药草。他吃完纥石烈女婴烧的饭菜、熬的药汤后;便盘坐在炕上调气疗伤。
“火婴果”等药草果有奇效;过不多日;许宣经脉内的烧灼感已消散于净。到了第七日;奇经八脉尽皆畅通;肋骨、臂骨也已基本愈合;连脸上的疤痕亦消退得看不出来了;唯有膝盖不见任何好转。
想到被林灵素那魔头所害;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又成了残疾;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回临安;总不免恨得牙根痒痒。
村寨里的孩子们对他这屠狼搏虎、打败海陵王的“断腿雄库鲁”倍感好奇;不时溜进屋中;东摸摸;西看看;没话找话地和他搭讪。过不数日;便相互稔熟起来。
起初;许宣还得指手画脚;连猜带蒙地和他们交谈;到了半个月后;已能用简单的女真话和他们讲述打虎的种种细节了。
但到了后来;最让这些关外孩子着迷的;反倒是临安的风土人情;听许宣描绘那繁华热闹的江南街巷、纸醉金迷的瓦舍勾栏;还有那十里荷花的西湖、潮涌如雷的钱塘江……无不如痴如醉;悠然神往。
有时苏里歌提早回来;见众孩子围坐炕上;听许宣讲江南之事;也悄悄坐在一旁;听得入神。她听得越多;就越发难过;明白许宣归心似箭;绝不可能留守在这白山黑水、冰天雪地之间。
这一日;风雪初霁;晴空如洗。许宣正坐在炕上调息;忽听屋外骏马长嘶;啸呼四起;阿勒锦猛地推开木门;叫道:“雄库鲁;快随我来”
许宣不知发生了何事;撑起骨杖;随他掀帘出了屋外;却见全村的猎户都骑马候在院外;苏里歌也坐在白马上;托着海东青;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些孩子纷纷奔到栅栏边;朝他高声大叫:“雄库鲁要随着南飞的大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