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北野一直仔细听着,油灯昏黄,屋内影影绰绰,看不清他表情,只有眸子依旧亮黑,扫过去时沉重若铁,那两人却一直神态平静,侃侃而谈,相貌虽然平凡,气质却甚宁定。
听完后,战北野“嗯”了一声,半晌没有言语,听了那两人“王爷慎重”的劝告,点了点头道,“是,不宜打草惊蛇,从长计议再说,如今听得母妃安好,我也算放下了心。”
他笑了笑,道,“你们做得很好,务必继续小心。”
那两人躬身应了,战北野和孟扶摇出了门,一出院子,战北野的步子便加快,孟扶摇看他的方向,竟然不是回客找,连忙提醒,“哎,路痴,方向错了。”
“没错,”战北野喇嘴一笑,白牙亮得发光,“我热,我要散步。”
“散你个球啊,”孟扶摇翻白眼,“这还没到夏天,你热?全城都在等你入网,你散步?”
战北野答得很妙,“怎么?不行?”
“行,行,”孟扶摇气结,仔细看了看周围建筑,突然狐疑道,“你不会是要去皇宫吧?”
战北野笑意散去,默然不语。
孟扶摇“呃”了一声,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刚才——在说谎?”
战北野扬眉,转身就走,孟扶摇扑上去拉住他,“你疯了,你没听见刚才他们说的吗?铜墙铁壁等你去撞得头破血流,就算你把黑风骑三千人全带着也没用,何况你还没来得及将旧部聚齐,为什么要这么急?为什么不能等人齐了,计划周全了再一举出动?”
战北野不说话,拂开她的手只管埋头向前走。
“你给我站住!”孟扶摇大怒,追上去,“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我不去,母妃才会死。”战北野转身,语气平静,“最起码,今夜我一定要让她看见我。”
孟扶摇张大嘴看着他,她这才发觉战北野语气平常,眼神里却翻涌着重重苦痛与担忧,那种沉重的焦灼如黑色的风般迎面扑过来,看得她心都抽了一抽。
“母妃虽然疯了,但是天生和我之间,极有默契,”战北野轻轻道,“大抵是因为疯,她心思极为敏感,能感应到四周的危险,感应到她和我都处于危机之中,这些日子我出生入死,她知道;我忧心如焚,她一定也一样,但是我能抗过去,她能不能?”
“她本就孱弱,再这般日夜恐慌担忧,如何能坚持到我慢慢计划从容救她?”战北野眼底泛起一点晶莹的光亮,“白天我让花公公带去了信物,今夜她一定在等我,无论如何我要让她见我一面,哪怕不能救出她,这一面也会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孟扶摇盯着战北野的眼神,这一霎终于完全明白了他明知长瀚密林鲧族墓葬的可怕,依然坚持走那条路的决心,三日夜穿越山腹,几经生死磨难,眼看着属下逐次牺牲,自己也险些丧命其中,都只是为了早一刻到达母亲身边!
突然又想起逃出大墓后,小罗失踪战北野等待的那半天,如今她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焦灼如焚的心态里坚持等他的部下,等着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绝无生还机会的小罗。
从长瀚绕路快马疾行需要十天到达磐都,战北野千辛万苦,搏命换来七天的节省时间,却又浪费了十分宝贵的半天,去等一个明知没有希望生还的人,那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煎熬着那对为彼此担忧的连心母子,煎熬着战北野时母亲的担忧。
不抛弃,不放弃。
这个既孝且义,对谁都不肯失却希望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伸出手,紧紧拉住了战北野的衣襟。
她道,“一起。”
战北野立刻要拒绝,孟扶摇飞快道,“你若拒绝,我便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战北野目光灼灼的看她,半晌道,“我宁可你永远消失,只要你安全。”
孟扶摇气结,挠墙,挠了半天发狠道,“刚才那图我也看了,我自己去。”
哈哈一笑,战北野把她从墙边拎开,道,“知道你会说这个,走吧。”——
磐都最近警备森严,入夜了便不许人随意走动,各家青楼赌肆生意被扰了不少,早早的便关了门,街上冷清得不见人影,但是就连一只猫窜过,都会立即有人探头查看。
看出来,战南成和战北恒费了极大心力,一定要捉住这个坚决不肯死的,让他们睡觉都不能安枕的兄弟。
好在以这两人的轻功,在那些守兵眼里,也不过是两条恍比惚惚掠过的黑影,不多时,两人已经潜到皇宫北门附近。
伏在宫门广场外天街通行令司屋顶上,等待广场塔楼上缓慢旋转的弩箭转方向,孟扶摇悄悄问战北野,“刚才那两人是什么人?”
“外公以前的幕僚,他去世后,他历经两朝所经营的所有朝中力量和旧属都给了我。”战北野答,“不算小的力量。”
“外人看你就是个光杆王爷,带着再强悍也掀不起大风浪的三千护卫。”孟扶摇拍拍身下瓦,喇嘴笑,“比如下面这个官厅,貌似就是光杆王爷的办公场所。”
“是啊,那段时间我学会了签印。”战北野煞有介事的答,“我签的印端正好看,姿态庄严,人称‘磐都第一签证王爷’”
孟扶摇笑,笑出点眼泪,她转了头悄悄擦去,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哎,啥时给我签个证,扶风啊穹苍啊轩辕啊璇玑啊什么的。”
“穹苍那国很少有通行令,他们和我们没什么邦交,他们不邀请,谁也不敢去。”战北野答,“何况我早就得了提醒,要求不能给你通行令。”
“谁提醒的?“孟扶摇霍然扭头目光灼灼,“哪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