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刘耀禹的言谈之中,似乎还和这个海外华美之国有着特殊的交道联系。父母早亡的赵明川,在数日不眠之后,带着种种求解的思绪。毅然辞别妻儿,跟着刘耀禹乘坐弗朗机人的风帆船,一起来到了大员岛安平堡。
“呵呵,思成兄,还在刻苦攻读那弗朗机人的番文?”门被推开了,刘耀禹带着一丝淡淡的醉意走了进来。看来又和颜思齐私底下喝了不少。
“让易平兄见笑,只是对弗朗机人书中的泰西欧罗巴洲的人事略感好奇而已。”赵明川赶紧站起来拱手,一边还不好意思地把书页盖了起来。
“呵呵,恐怕思成兄还在犹豫是否还要和我这个‘宦党’称兄道弟吧?”刘耀禹打开折扇,苦笑着坐了下来,然后静静地盯着对方的双眼,“不瞒思成兄,家叔伯当年因红丸一案党争被贬,多亏朝中同门胡大人照应,又得魏公偏护,才能在南京任一闲职。朝中争执如何,又岂是我等肉眼所能明辨?如今朝廷内外对魏公万般逢迎,胡大人深得魏公赏识,坐镇两广总督,我刘家不求圣眷重顾,也不能失了胡大人的情。颜将军乃家叔伯和胡大人联名保举,自然也是承了魏公在朝堂中的名,所以……”
“易平兄,我等已经淡泊功名,这些朝野是非,不应该牵涉其中。”赵明川郑重地一拱手,“当初观易平兄举止豁达,只重民情,不念官权,才视为知己。”
“话虽如此,我也是刘家一门,如今早是那朝中某根绳上的玩物,不闻不问谈何容易?家叔伯宦海沉浮数十载,家父也行商多年,事事如履薄冰……唉,不提也罢。”刘耀禹叹了口气,转眼看住了赵明川手边的弗朗机文集,“思成兄对那泰西番事颇感兴致,此次又与我同来大员游历,我本以为思成兄也想结交颜将军,但兄之前一番话,又似乎不是如此。”
“说起来惭愧,是明川有点私心……”赵明川赶紧站起来,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听易平兄常谈颜将军与弗朗机人来往甚密,甚或与那万里之外的泰西华美之国亦有所往来,明川有一所求,望思成兄引荐成全!”
刘耀禹一愣,好半天才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十分吃惊:“难道思成兄想前往华美国?!”
“正是!”赵明川捏紧了拳头,露出向往的目光,“听易平兄多日闲谈,那前宋遗民所创之国,与我大明多有不同,此国能立足泰西诸国之间,奇珍异货精巧非凡,必定特异之处非我等想象!”
慢慢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好几趟来回,刘耀禹这才带着严肃的表情说道:“不瞒思成兄,我与这华美国数年前东渡而来的商使严先生确实有所交道,不过在商言商,并非探究他国根底。或是颜将军所知更多。若兄要西渡华美,我倒可书信一封,是否成效,就不好说了。”
“多谢易平兄!”赵明川大喜,又是深深一礼……年10月17日,大明帝国历天启四年,农历九月初六日。
一艘挂着明军旗号的快船驶进了戒备森严的大员岛安平堡港口。只见快船上赫然挂着“大明澎湖游击将军郑”的旗号。
港口边,一排颜思齐的船队正卸下人货。岸边的难民营,一串串哭哭啼啼的明朝难民携老扶幼。在官兵的呵斥和推搡下一一走进营门。
“你家郑大人派你来送请柬?!”都司颜思海一把扯过郑家小校手中的请柬,也没敢自己先看,就转身递给了端坐在主位上的堂兄。
“是的大人!我家夫人上月二十八日诞下大公子。本月满月之喜,郑大人特请颜将军和各位大人能赏脸!”郑家小校垂头说着,语气恭敬。
“真是可喜可贺啊!嗯,一路辛苦,快赏!劳烦回复你家大人,我颜某届时一定到场,为贵公子庆满月之喜!”颜思齐略一沉思,就霍然大笑,一屋子的颜氏官校都跟着附和。
“大哥,从淡水堡到安平堡。这郑芝龙打着巡检军务的旗号,三天两头从澎湖派船打探我们的虚实,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在给华美国……”等使者走了,颜思海赶紧走到颜思齐面前,面露担忧。
“他和弗朗机人关系这些年也好上不少。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有啥私密藏得了?”颜思齐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他不过是想和我做一场道上的老规矩。”
“我呸,难道万里迢迢运来的华美军货辎重,他也想分上一杯羹?!”颜思海一听。气头就上了,几乎在大堂里大吼大叫起来,“大哥,这李旦家当年是怎么对我们的,郑芝龙是李旦家背后支撑着,他们若是也参进来,等同引狼入室!”
“哼,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颜思齐鼻子里冷哼一声,又缓缓坐下,“思海,如今我等明面已是朝廷地方官将,但这大员说是大明的,又可以说不是大明的……福建巡抚和两广总督那里,夺这大员的治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朝廷让郑芝龙做澎湖游击,定是让我和他彼此牵制。郑芝龙虽是明敌,却也是暗友。我若倒了,郑芝龙就是下一个,他若垮了,兴许就该轮到我们了,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们等也须明白。”
“那大哥的意思是?”颜思海似乎听出点名堂。
“他生了儿子,找了个好由头和我聊聊,我且试试他的真意。若他真是指望分润些华美海货,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东西自然不可从我等手里流出去,还是借弗朗机人的手吧。”
说完,颜思齐独自一人离开大堂,钻进了书房,一众心腹都面面相觑,又个个若有所思。
关紧房门,颜思齐从书案的某个角落里再次摸出早就看了好几遍的书信。这第二封来自华美国的信依然是严晓松写的,这次随弗朗机人的海船一并送来。
静静地瞥过那一行行简字,颜思齐陷入了沉思。
好半天,颜思齐才提起书案上的笔墨,开始写回信,不过这一次,他直接把对方的称谓从“严先生”改成了“恩公”。
大约一个时辰后,颜思齐终于把信封了起来,然后喊来了曾经跑过华美国的心腹罗大。
“将军,找我有何事?”鸡犬升天,官拜守备的罗大,此时红光满面。
“罗大,你也跟了我十来年了,如今,有一要事须你去办。”颜思齐指了指桌面的书信,静静地坐了下来。
“将军尽管吩咐,就算是再去一趟华美国,罗大也不皱下眉头!”罗大赶紧单腿跪地抱拳,神色坦然。
“正是去一趟华美国,不过,请你带上显屏,最好是你等家眷子女,都选一人前往。”
颜显屏,就是颜思齐的独生女,今年才15岁,历史上在颜思齐死后嫁给了郑芝龙,如今却依然待字闺中。
“啊?!将军,这是何意?!”罗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就跳了起来。
“我已阅过严先生的书信。严先生有言,这大明东海几年之内,恐有大变。这大明东海看似海阔天空,实则凶险万分,我等必须小心谨慎,选你等家小远渡华美,也是防范万一。”颜思齐说完,拿起严晓松的信,凑到烛台上,烧成了灰烬,“严先生乃一奇人,明智万里,先前所言无一不中,世所罕见。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几年无事,我自然会派人传话与你。这是我写给严先生的信,你须亲手交予他,不得有误!”
“将军……你放心,我罗大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必定护好诸兄弟家眷子弟!”见气氛如此凝重,罗大也就不好说啥了,只能低头应承。
1624年10月21日,大明帝国历天启四年,农历九月初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