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时候面带霞光,显然还为那一吻神思不属。
我眼看他离开,又是欢喜无限,又是怅然若失。当日在黑赫,我便盼着他时时留在我身边;现在身上敌营,我更盼着他一刻也不要离开我了。
等从安氏手中逃脱,我一定实现我的伟大愿望:把白衣扣在衣带上,让他一刻也不离开我眼睛。
不管他以前看过的风景有多少,从今以后,他的眼中,将只有我这一片风景。我一定用我的美丽和聪慧,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再没有闲暇去想别人。
不过,他曾经想过别人吗?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和我一样的生涩。
我望着天青云影纱的帏幔如流水般晃动,不禁微微地笑了。
晚上白衣果然带了药和一碗白菜瘦肉粥来,神色却有几分古怪。
我以为他想着白天亲呢之事,心下得意,嘻嘻笑着接过来,乖乖把凉过的不知什么药全喝光了,准备拿粥吃时,白衣已拦住我,道:“这粥里,小素放了些东西进去。”
我吓了一跳,道:“她放了什么东西?”莫不是安亦辰觉得我快要恢复了,所以再给我吃些什么毒药来折磨我?
白衣沉吟道:“应该只是些催人入睡的药物,我并没觉得这药会对身体有害。但是,他们想做什么呢?”
他想一想,从怀中摸了一只香囊,塞入我怀中,道:“这粥你照常吃了,免得他们起疑心,只将这个香囊带身上,里面的香料是一些清心提神的药物配了龙脑、薄荷、甘松制成,应该可以让你保持清醒。”
我心头疑惑,正要说话时,见门前悄悄蹩过小素的身影,遂懒懒道:“吃就吃吧。怎么觉得天天药比粥吃得还多?那药我还要吃几天?委实不想吃了。”
白衣会意,微笑道:“姑娘,待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在下自然把每日的药给减了。”
我叹息一声,道:“好吧。我知道你一定也是给那安氏逼迫来的。等我哪天看起来精神好些时,你就回那个安亦辰,说我好了,你趁机赶快走人。”我拿了汤匙一下一下喝着粥,道:“也幸亏有你在。不然那个小九和小素送饭菜来,我一瞧见她们的脸,就想起她们是安亦辰那混蛋的手下,再也吃不下一口去。”
白衣笑道:“姑娘,别说这话。难不成我走了,你就一口不吃活活饿死不成?”
我看门畔的人影微侧,似正倾耳听着,故意地又问了一句:“听说你的脾气怪异,只对穷人和病人很好。可你对我也这般好,是不是我病得快死了?”
“别乱说话!”白衣的脸都沉下来了,看来不像是做戏,真因为我的不祥话语懊恼起来。他将吃空的碗收了,道:“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绝不会看着我的病人在我眼前死去。”
看他赌气一般收了东西离去,门畔的微影已悄悄移开,我笑得肚子痛,然后拿出白衣偷偷带给我防身的一把短剑,退了鞘,压在枕下,果然不一会儿便觉得身倦体乏,两眼只是朦胧。忙将那香囊取出,用力嗅了几嗅,方才觉得好些。
月洒茜窗,漏出细而软的淡白光线来,将屋内桌椅陈设敷了一层薄薄的轻霜。窗棂外置了一盆水仙,开得正是雅洁时候,因白衣说水仙的花香有毒,凭它花开摇曳,秀妍无双,也只能被我远远扔到窗外寂寞向隅了。
102。飞花篇:第二十二章 情痴不关风与月(一)
我嗅了几次香囊,却也越来越乏,想来并不是药物作用,而是天色太晚,真的想要睡了。屋外有打更声远远传来,已敲过三声了。
我估量着也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打个呵欠,正准备侧身卧了睡去时,房门突然格地一响,慢慢打开一条缝隙,夜风迅速掠过,将天青云影纱吹得迅速鼓起,几要拂到我的面颊之上;而一道修长的人影也踱进来,迅速将门阖上,似很担心那夜风灌得多了,会惊着我或冻着我一般。
我正紧张来人是否图谋不轨时,那人已缓缓走到桌前,点了盏烛,又将长檠灯点燃。火光跳跃,映着那人面容俊雅高贵,黑眸明亮如星,竟是有七八日未见的安亦辰。
按理我已落在他手中,要杀要剐也全由得他了,却不知他半夜三更跑到我房中做甚么?难道也想轻薄于我?白日里人多嘴杂,怕坏了他名声,所以半夜里把我迷晕了好欺侮我?
我背上沁出汗来,不由心头砰砰乱跳。转而想到,白衣既然知道他们下药,多半也不放心,说不准此时正在窗外某处静静守侯,若是安亦辰图谋不轨,便是身在险境,白衣必定也是不肯袖手旁观的。
当下也不敢发出动静来,只微侧着脸,闭着眼睛,装作睡着。
眼前是烛光透过眼睑映入的微微昏黄,似有人悄悄在我床边坐了,接着是胸前的被子给向上掖了掖,又将我露在被外的两只手都掩入了被中,丝毫不见轻薄之意。
我心中纳闷,却万万不敢睁开眼来看安亦辰的动静神色,只作给惊动了一般,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抱了被子面里而卧。
安亦辰那边半天没动静,又隔了许久,才又有一只手为我拉被子,然后握住我的手,似要将我的手塞入被中。
但他握住我的手,居然没有再松开。他的手掌很宽大,也暖和,掌心沁着些汗意,微微颤抖着,温暖和汗意,正一起慢慢传递到我的手掌与手背。
我没有感到他的恶意,甚至能觉出他在我手上的轻轻抚触,带了某种近乎柔软的温柔,如春日里醺暖的风,固执而缠绵地凝在我的肌肤,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感觉……好怪异!
我几度把他逼上绝路,他也几度凌迫于我。想到死去的四百二十一名侍卫,我梦里都会恨死;何况被他引出黑赫,牺牲了我最亲爱的颜叔叔……
他是我的仇人,我也是他的仇人。
他该恨我入骨,正如我有机会一定不会饶过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