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些事情时,他的内心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最近他的生活像被巨浪掀翻的船,只有回归那些维持了十年的习惯,他才能找到生活的秩序。
“这个时间,该去店里了。”
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指针停在下午六点的位置。按照日常惯例,每天晚上七点,他都要去自己经营的书店,在那里呆到凌晨再回家睡觉。
冰箱里还冻着徐妈妈昨天带来的珍珠丸子,他拿出来放在蒸锅里热了热,依然是熟悉的家常味道,可嚼在嘴里却怎么都咽不下去,他勉强吃了两个,就把剩下的丸子又收进了冰箱的冷藏室。
换上运动鞋,穿上那件被他手洗过无数次的黑色旧风衣,陆祈安走出家门,转过街角走进一家挂着“心远书屋”招牌的小店。
“祈安哥,你来啦!”坐在收银处的小姑娘看到他就笑了,有些急切地从自己位置上站起身。
这姑娘叫苗苗,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他店里工作两年多了,每天上午九点来上班,晚上七点等陆祈安来了她就下班。
“那我回去啦,晚上有人喊我去看电影。”苗苗嘻嘻笑着,着急的表情里有掩饰不住的娇羞和喜悦。
陆祈安看了一眼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和细心编成麻花辫的头发,想到外头风大,被大风一吹,这美丽的造型就很难保持到约会对象的面前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两百块钱递给她,“我今天来得晚,耽误你下班了,来回都打个车吧,注意安全。”
“哇,那就谢谢祈安哥啦。”苗苗在店里工作久了,知道陆祈安对人好的方式总是这么隐晦,也就心照不宣地接受了。
陆祈安点了点头,“快去吧。”
晚上店里没什么生意,这间书店已经开了七年,平时来看书买书的都是熟客,每个月扣除各种支出后,余下的利润也就勉强够买个菜。
好在陆祈安并不靠这个店的收入生活,他打开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电脑,这才是他赖以谋生的工具。
他从十年前开始在网上写小说,写了三年后就能靠写文获得比当时工资更高的稳定收入,于是辞职开了这家书店,主业写文,副业卖书。
打开自己的作者平台,作品信息里罗列着五十二本书,这是他十年来写的所有作品。
他滚动着鼠标慢慢浏览了一遍,然后一本一本点进去,把作品状态从完结改为锁文。
最后一本才写了三万字,还在连载中,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它锁上了。
这些书虽然是他谋生的工具,但同时也是他埋藏内心隐秘的地方。
今天从周谨言口中说出的那个秘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压在心底最深处,只在这些书中假借着虚拟的角色和故事对外透露过。如果徐曼发现了端倪,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她发现了自己写的书。
看着整整齐齐被锁上的五十二本书,陆祈安猜测着徐曼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了什么。
从周谨言今天说的那些话来看,他大概率是没看过这些书的,否则以他口不择言的恶劣程度,应该会说出更多的内容来羞辱他才对。
如果徐曼暂时还没告诉他这些,那接下来她会不会继续对周谨言透露?
陆祈安自己冲自己摇了摇头,徐曼应该不希望被人知道,也不想过多地讨论这件事,否则她不会不告诉徐妈妈她坚持要离婚的理由,甚至都不愿对自己这个当事人明言。
周谨言说得不错,徐曼只是要求跟他解除婚姻关系,没有指责,没有怨怼,已经最大限度地给他保留了里子和面子。
那他应该怎么做呢?既然这是徐曼不惜诉讼也要获得的结果,他是不是应该顺从她的心意,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时钟在他沉默的思索中滴滴答答走到了九点,店里最后一个顾客也离开了。陆祈安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门外,逐一熄灭了店内的灯光,只亮着最深处角落里的那盏落地夜读灯。
他靠墙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抵在墙上的后脑还有些疼痛,他把头用力往后贴了贴,让那痛感来得更加清晰。
“周谨言……”他无意识地唤出这个名字,下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扇形的阴影,遮盖着他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十年没见了,他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不堪的面目和周谨言重逢。
如今在周谨言眼里,自己已然是个烂透了的人渣,同性恋还骗婚异性,在任何群体中都是被唾弃被憎恶的卑劣之徒。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无助地把双腿屈起放在胸前,手肘支着膝盖搭在脑后,一下一下地按着被周谨言推到墙上撞到的那块地方。
不断刺激产生的疼痛让他有种被虐的快感,再想到周谨言恶狠狠地掐住他脖颈时那种略微窒息的感觉,他心底竟然涌起一种既恐惧又渴望的感受。
“难道我真的疯了?”陆祈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渴望着某种毁灭,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笑意。
渴望毁灭是因为现实已然无法收场,这漫长的十年,如今看起来不过是个笑话。他想给予的善意,最终都变成了伤害,他想折断的欲望,却从未停止过在暗夜中滋长。
在这些理不清的痛苦挣扎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期盼着徐曼看透了他所有的秘密,然后又把这些秘密转述给周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