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供体存活时间的原因,手术从早上七点开始,在那之前,梅清知带着陆期和团队里的所有人,已经开完了详细周密的术前会议。
手术难度极高,耗时很长,直到下午两点,看着供体心脏在病人胸腔重新有力地跳动,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有了稍稍喘息放松的机会。
大家都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喜悦之中,这种难得遇见的大手术,除了梅清知带着陆期亲自上阵之外,四周角落围了不少观摩学习医生和护士。金钰也在其中,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手术台上那颗神圣又伟大的心脏上的时候,金钰多看了陆期一眼。
口罩遮不住陆期惨白的脸色,汗水浸透了他的无菌手术服,金钰眼看着陆期在原地踉跄了几下,像是站不稳的样子。她心里疑惑,以为是陆期太累了,正想悄悄提醒他一下,下一秒,她看到陆期的脚边有血迹,并且殷红的血液还在从他裤脚往下滴。
这比手术台上的鲜红器官与组织可怕都多,她尚且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本能地哆嗦出了声:“陆、陆医生……”
陆期一向是中心医院的传奇,活在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里,隔三差五就被人拿出来说,但以往这说全都是夸他怎样的天才,怎样的年少有为,再加上他长得清秀帅气,于是传言都快把他吹成神了,这一回“陆医生在手术台上差点流产”的传闻,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地动山摇,医院的房子都晃了好几下。
“陆医生结婚了吗?没结婚吧?”
“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吗?没道理不知道啊……”
“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不结婚,是不是对方不认?”
诸如此类种种,从八卦开始,逐渐变了味道,大家都爱看天才跌落神坛、摔到淤泥里滚个满身的泥的场面,仿佛这样他们内心嫉妒羡慕的落差就能被填上——再聪明又怎么样,私生活一团乱,陆医生不过如此。
不同于外面流言蜚语的纷纷扬扬,心外这个事件发生地就像是台风眼一样,一片宁静祥和。
当然这宁静是假象,大家只不过是不敢违背梅主任的命令议论罢了,其实各自心里早就炸开了锅。
自从那天陆期晕倒、被人抬出手术室,梅清知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连带着整个科室的人都噤若寒蝉,除了工作,众人连说笑的心情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他们平时和陆期关系不错,陆期虽然性格清冷了一点,但平时很好相处,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奇之余,大家更多的是担心。
陆期住进了产科的病房,虽然孩子保住了,但暂时没办法恢复工作。梅清知亲自让人给陆期安排的单人间,病房位于拐角最深处,因为怕熟人去打扰陆期,帮他谢绝了一切探视。安排好这一切,梅清知去看了陆期一次,本来想狠狠把人骂一顿的,结果看到刚醒转的陆期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虚弱模样,只能把怒火拼命往肚子里咽,冷冷地留下一句“你先养好身体”转身就走。
然后他去把自己儿子叫过来,骂了一顿。
梅英疏一声不吭地替陆期挨了这顿骂,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梅清知骂完了人,看自己儿子垂着脑袋,心说这都什么事。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厉声问道:“他不是有男朋友吗?孩子到底是谁的?还没结婚他这么急着要孩子干嘛?”
梅英疏心说自己亲爹真是被气昏了头,骂完了才想起来问盛遇的事,可见他是真的把陆期当半个儿子了,就像是所有闯了祸的孩子的家长,气归气,可内心终究是护短的。
“他之前那个男朋友的,”梅英疏顿了顿,道,“但他们分手了,陆期想要这个孩子,他想生下来一个人养。”
“胡闹!”梅清知的观念相对传统,不能接受陆期这叛逆的所作所为,他吹胡子瞪眼睛地盯着梅英疏,努力消化着梅英疏几句话里的信息量,好半天,他狐疑地看了梅英疏一眼,问道:“真的不是你的?”
梅英疏哭笑不得:“不是我的。”
梅清知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才遗憾地说:“要是你的,我就做主让你们结婚了。”
梅英疏被说中伤心处,脸上苦笑都快挂不住,道:“他不想结婚,他但凡动过一点点结婚的念头,当年我们就不会分手了。”
梅清知发泄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像个愁秃了头的老父亲,连带着挺直的腰背都弓了起来,他用手掌搓了搓脸,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不知道该拿陆期怎么办。
梅清知说:“他到底怎么想的,这孩子,我真的看不透他,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
梅英疏说:“爸,由他喜欢吧,他真的一个人过得太不容易了。”
梅清知何尝不知道陆期的不容易,正因如此,他在陆期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格外关照他。
“是不是他外婆的去世刺激到他了?”梅清知说,“我看他一直很冷静,还以为他没事,他总是很理智的,我当时就说他很坚强。”
梅英疏点点头,道:“理智有的时候其实很残忍,他外婆年纪大了,生病去世很正常,但就是这种正常才无可奈何,也许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吧。小期他,不让人留在他身边,他固执地选择一个人的生活,其实是不想再面对分别,这种分别,他经历太多次了。我以前也想不通,后来就理解他了。很多事他表面上不说,内心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