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吓的不轻,他们倒淡然的很,还笑着说要将家里妻儿托付于大家,倘若身死,就先葬此地,待大家离开南浦那日,将他也带上就行。又说或许儿子会来柩归回乡,只眼下这天气,人若死了,气味岂不难闻,又怕见恶于亲朋妻儿,倒不如就先葬了,泥消骨立,待日后携骨回乡即可。
一群人且哭且笑的,要不是随娘子制止的利落,他们又要饮一场生离死别酒了。
玲珑先是吓的哭,哭的眼睛都肿了,听到他们又要喝酒,就怎么都哭不下去了。
这么能作的人,命且长着呢,可不会轻易就这么没了。
紧着给吃了两回粥,喝了两次药,晚上只起了两回,早上又给吃了一顿顶瓷实的饭,没到中午,都活蹦乱跳了。
还有人特意将这事记了下来,笑着读给诸人听,也是这些人的脸皮贯来不似常人,听着自家的糗事,笑的一个比一个大声。
玲珑:可白哄了我那么些眼泪。
气的玲珑连着给他们吃了三天的寡淡无味的粥饭,正吃的众人告饶时,寨子的首领们陆续来了。
还在低头赔笑告饶的各位,一瞬间全变成仙风道骨文人风范的模样,看着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君子风度。
玲珑:……我可真信了你的邪,活见鬼了都。
一个个广袖流云的出了院子,跟各寨的首领们会晤去了。
玲珑再看自家公爹,也是一样的神态……
啊这,读书人该死的虚荣心!
……
徐知安是两方的联络者,又则这事一天两天的没法子做成,也没紧着催,只让他们各自熟悉些彼此的品性,再让诸先生了解一番各寨子的基本情况,然后商量着该怎么办学堂之事。
首领们都不是怎么有规矩的人,蛮的多,以前和官府的关系也不好,也是徐知安来了之后做的诸事得了他们的信任,这才都下山来了。
这些人不能都请进家里,街上也没个合适的地方,码头上倒有合适的地方,可那里不安全,汉人和蛮人之间也有冲突,各寨的首领们齐聚一地,被人看见了还以为山民们又要闹乱了呢,再借由此事生出事端来,那属实不必要。
索性又将人带到地里,就在山石潭边,简易搭了个竹亭,摆了许多竹椅竹榻,砌了几眼大灶,就在田边开火。吃食可就地摘取,茶水也就地汲取,热的很了就去花椒林,坐在树荫下继续说话,说的乏了,再回竹亭里,吃着瓜果柿子,躺在竹榻上解乏。
未等事情说妥,那些首领们倒将地里种的都尝了个遍,一步步度量过田垄,数着指头盘算地里的收成有多少……大抵是算不出来的,只用小石子堆了两堆,然后一群人围着那两堆不甚起眼的小石子,一顿的叽叽呜呜。
徐知安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仍不动声色,只与他们说关于学馆的事。
首领们明显的心不在焉,两下里为难,教书念字的先生他们想要,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粮食的粮种他们也想要,可他们心里也清楚,这粮种,怕是不容易得到。
心里火烧似的。
见煮饭的人要挖土豆子,他们忙拦了下来,这不能吃,不能再吃了,攒下来留种,实在不行,将他们要吃的那份留下来,走时给他们带上就是。
这土豆子好,吃两颗就饱了,一棵苗子能结四五颗呢,两棵苗子就让全家都吃饱,可比豆子厉害着哩,还不挑地,这半山腰上就能长……寨子里的荒地多着哩,都种了这土豆子,活的可就是人命哩。
刁新看着徐知安,见他颌首,便不许人再挖土豆吃,而是做别的吃食。
这地是刁新带人种出来的,他初来时只听从主家吩咐种的地,如今,快收成了,他看着这些田地,像是看一座宝藏。
大人特意将山民首领们带到此地,约摸着是为待价而沽吧?
这样多的粮种,应该能换回许多的财物吧?
但一日日的,刁新没了之前的肯定,然后,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因为‐‐
徐知安没将这些种子换成财物,而是换了各寨首领的一个承诺‐‐各寨山民不会参于到别处山民的动乱中去。
今年五月,云贵山民们又叛乱了,朝中调了四川总督前去平叛,打了一个多月,双方均有死伤,到现在,叛乱还未平息,还引得许多山民都开始闹腾。
个中原由,已不必细究,有人说是防军守吏们欺压太过,引起了反弹,纵是乱事者和首叛者皆已斩杀,而事亦无补,还是酿成了惨祸。
山民不是牺口,被主人家鞭打后就会被驯服,唯唯诺诺予取予求。他们也有筋骨,别人打他,他就会打回来,别人欺压他,他也会反抗……最可悲在于,他们野蛮,所以,被制定规则的人一直排斥在外,即便是被欺压过度后的正常反抗,也会被称为逆乱,须以鲜血和人命来镇压才得以平息。
各寨可以分些粮种回去,不过,不是拿,是借,且是有利息的租借粮种。首领必要签下保证书才会借粮种给他,且第一次借的粮种的数量不会很多。
山民借了粮种之后,在收成后必须要等量的还回来,还要多还两成做为利息。
有租有借,山民们才会勤奋垦田种地,会珍惜得来不易的粮种,要不然,就按山民们的隋性子,这粮种带回去怕也是便宜了山里的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