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殿下,你再不动手,在东瀛可就待不下去了哦!一条手臂换一世荣华富贵,挺划算的。拖久了,我要的就不是一条手臂那么简单了。”
秀明怆然一笑,发现自己算计了那么久,最后竟被沈璧逼的无路可走。
“拿刀来!”
秀明举起刀,没有丝毫犹豫地砍向手臂。一整条右臂在地上滚了一圈,拖出长长的血带。
皇帝被那喷涌而出的血和滚到脚边的手臂吓的够呛,竟晕了过去。
沈璧侧眸看了眼东都城外的港口,此刻,季北城应该已经走出很远了吧?他的心像被一阵剧烈翻涌的痛包围住,无处躲藏。
“你们的皇上居然吓晕了。”沈璧讥笑一句,又道,“秀明,我要你来跟他换一下!”
断臂之伤,令秀明几欲晕厥,可听到沈璧这句话,他毫不迟疑地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步步走向他。就像他第一次走向沈璧一样。
秀明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见到沈璧时的场景,那是建宁三十三年的晚春,他刚到长颂书院的第三天。
未入书院前,他听说云楚物阜民丰,无论文治教化还是全国贸易都是东瀛可望不可即的,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远渡重洋,来学习一二。
当初选择长颂书院,不仅因为它的苍岳八景令人心驰神往,还因为他早就打听到大将军季牧之子季北城亦在长颂。同为将军之后,秀明很想知道自己跟季北城,谁更厉害。
到书院的前两日他忙着收整杂物,无暇观赏山中风景。当日下了学,便趁着落日正好,晚霞正浓,打算赏游一番。尚未走到落泉亭,他便被数百米之外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山中地势陡峭,上山的路并不好走,那个人影在层林叠翠间若隐若现,若不是雪白的衣衫在苍绿中太过显眼,秀明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他。
山中虽有美景,书院却不迎客。秀明只当他是前来赏景的文人骚客,朝他挥手喊道:“书院不迎客,你快下山吧!天黑就危险了!”
这话并没让来人慢下半分。秀明遥遥看着他一步步往上攀爬,速度极慢,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顿时没了赏景的心,沿着林荫台阶迎下去,待走得近了,看清那人,竟一下愣住了。
那人一身白衣沾满灰尘,衣摆处被山中荆棘勾的破烂不堪。让他震惊的是——那人是爬上山的,手脚并用的那种爬。他匍匐在地,伸手摸摸前面的台阶,确认无异物之后,脚才会往上踩一步。
秀明原以为他累极,走不动了。但未过多久,他就发现这人看不见。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居然爬上了苍岳山!秀明怔住,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被散乱的发丝遮挡住的脸。看不大清,但可以确定,他很年轻,很年轻。
秀明叹了口气,俯身握住他的双臂,将人扶起来,“再往前便是苍岳山的长颂书院,这里只收求学之人,我送你下山吧!”
少年闻言,极快地拨开秀明的手,“你怎知我不是来求学之人?”他声音暗哑,唇上已开裂脱皮,想来一定是这一路伤耗费了不少体力,却未能及时补充水分的原因。他虽闭着眼,脸上的冷淡却已传达了并不想求人,且希望对方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秀明掌心一阵粘腻,低头一看,竟是点点血渍。他这才注意到少年沾满污物的手是暗红色的。他搓搓手心,看着那张被灰尘侵袭的脸,起了恻隐之心,“我扶你上去!”
少年迟疑了一下,脸色有所缓和,但说出的话却在秀明的意料之外,“不用。我虽瞎,却没瘸。”
他不喜强人所难,回头看了眼在杏雨梨云中明灭的书院,再看看脚边依旧攀爬的少年,默默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上。
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后,山风便如反目的情人,穷途匕现,寒意透骨。少年终于停了下来,匐在怪石嶙峋的山间小道上,喃喃自语,“天黑了么?”。
山中月光清冷,照着地上瘦弱的身影,让秀明心中泛上难言的唏嘘。这是谁家的儿郎,为了什么远离亲人,孤身在这苍茫大山里禹禹独行?
“太阳虽落下了,可还有月亮呢!无论何时,这世间总有光芒。”
他曾以为他会是沈璧的光,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就在两人相距一步之遥时,沈璧冲他笑了笑,那个笑,他曾梦见过无数次,“静舟……”秀明呢喃着,随即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那一瞬间,他猜到了沈璧要做什么。
“静舟,不要!”
沈璧促狭一笑,松开了手。昏死的皇帝像一滩烂肉,从城墙上掉下去。
秀明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根的地上被鲜血染透。
“静舟……杀了皇上,你要我如何保你?”
“保我?亲王殿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自己吧!”他拉住秀明的仅剩的一条手臂,带着他跃下城楼。
“不——”
是谁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嘶喊中的绝望让人心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是季延吗?
他又回来了吗?
“静舟,情人散……是有解药的,可惜啊,被我吃了……”秀明爬到沈璧身边,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恋恋不舍地抚着他的脸,鲜血和声音一同从口中流出。
他偏执又疯狂,“唯一的一颗……所以,无论你这次有没有,有没有跟我一起死……你都,都活不长了。我……我等你啊……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