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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第1页)

周教晨扣着碗沿,手中搅拌鸡蛋的瓷筷子有条不紊地抡圆打圈,蛋黄蛋清混着老酒细盐搅和纠缠。打混出嗅味怪异的浆液,他往水槽中甩筷,将圆口碗朝侧边推。

「顶中意的。」

蛋浆倾倒进已经热好薄油的不锈钢锅里,周教晨提起锅铲来回翻炒,没几下又微调了火候撒了些翠绿碎葱花,炒的蛋花翻绽色泽金黄。

他拿青花莲纹的小碗从炒蛋里择出些均匀的金蛋花,竖篓中抽出两根干净竹筷子搭在碗沿递给我:「先生尝尝。」

我不着声色地放下挽起的棉袖,暗忖他微笑脸掩的心思,接过竹筷夹起一片。刚炒熟的炒蛋裹着蔫葱花腾着滚滚热气,我呼气吹凉,尝了一口放筷,边嚼边点头。

「好吃吗。」周教晨的眼神开始飘忽游离。

「先生的胃是不是犯难受。」我不晓得我的脸扭曲得还摆出何种痛苦的表情,我只看他合锅盖保温,勾我的胳臂搀扶我走。

方才切完葱花的手,指尖残留青葱的味儿,周教晨嫌这味过浓,切后抹些香液反复洗搓十指。他的指盖圆润粉红,葱白修长的指遇水泡的久更显白皙皮薄。

「喝些豆浆,暖暖身子。」

机器磨的一壶热豆浆停在桌上,我落座后周教晨从房里拿暖毯盖腹和腿与生热枕垫脚。他倒了碗纯磨的黄豆浆递给我,怕热烫到我的唇舌,细语地叫我小口啜饮。我捏着碗沿凑近小喝一口,暖度流淌下肚,翻腾热气迷眼,凝在我的脸上温湿。

隆冬的清晨冷极了,屋里不设暖气热毯,周教晨将门窗合得紧,我料北下的冬寒钻隙,爱往暖的地方蹿。

纯磨的豆浆有股怪味,我不大爱喝,周教晨倒喜欢咸的。他给自己挑了个碗,按往常的习惯往碗里撒咸料,多加了些虾皮,再拿滚热的豆浆冲开。

「今个几号了。」

冬日放凉的豆浆不在味,我放下碗所幸留着残液不喝,抹掉嘴角的渍问他。

黄历挂在身后立墙的凸钉上,大概他晨起时已把昨日的旧页撕下看过新时,不转头看也能回我:「尼昼过了,该去接于错回家过节。」

于错仲夏离山进城镇里边寄宿学校,整学期放长短假多待学校,偶尔与我通电话报平安唠家常,问家里人如何,具体生活费用衣食所需以及学业成绩心理状态皆交周教晨操心。

自被我从虫窟里捡回,于错长至十五岁前养在我身侧,文武各科由家中长辈自授,同寻常上学的孩子参加中考能夺状元。录取通知信息发送至周教晨手机于错不乐意,他闹性子不愿入学,周教晨不知使什法子教他情愿拖拉行李进城求学。

养孩子,周教晨较我更为得心应手。

等他一碗喝尽,我已有些撑饱,四肢温温的,靠倚着藤条摇椅,手掌贴着温热的小腹。身下老旧包浆的藤椅吱呀,我晃荡着点头:「你同阿错讲,我去接他。」

「小猢狲在外边小半年,过的呒在家舒坦。」

午饭粗饭咸菜翻炒烫热简单料理过,我推开门走出屋里。周教晨在房里收拾些出行下山的必需物,我等着他止步檐下,见霜冰根根粗细挂梁,猜想昨晚下过一场不小的冬雨。

外头隐隐飘着雨雪,远邈隐雾的山尖头裹银。

小院草木虽说皆是绿得,奈何全教南下的寒潮给冻的蔫,所幸蜷在薄雪冰雨底下苟活着。郎中早年专爱往我院里种些常绿的花木,美言道如此每至秋冬季节,我不至于触景生情张口长吁短叹,总惹得自个心烦意乱。

开的正盛株萼梅,是徐萼满月那日庆贺,徐父为谢我所赠。分生的小枝栽种白墙青瓦的壁角,我无暇悉心照拂,稍不在意教院里嬉戏疯打的儿童摇歪撞断根茎,重覆土接枝后顽强坚韧地挺直勃生。

苞绽的花弱,蕊芯盛雪甸沉,枝头迎风摇摇欲坠,不可胡乱采撷。我凑近禁不住想摘下两三朵,细嗅馨香。远远院墙外飘来的山歌野笛呕哑嘲哳,猜是哪家山民的小幺娃儿胡闹。

烟雨朦罩的江南青山连绵,坡缓地平处选清净地建屋,人罕荒村间闻鸡犬啼吠,小儿骑壮牛拽角过水,碎石青板雨毛湿路,半雾炊烟袅飘香诱人。

我读过一首诗,其中有句写的好。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支香雪,吹彻玉城霞。

早年我确有支笛,不知道放在了何处,许是尘封在湿热的三角庵杂物堆里蒙了层厚灰。因也不曾同周教晨谈提,记得翠色显眼,怕是不好寻着了。

「先生,」周教晨拎着鼓囊的包合门,「走吧。」

他十指洗的苍白,嘴角还残着擦抹过的豆浆渍。他叫了我后静静地走到我身旁,也瞧梅开,静静地等我。

「好。」

我朝他笑,周教晨会意的颔首先挪步出院门与按约的老车夫子白搭谈价。我捏捏泛酸的手腕间,又看了一眼院里的结了冰凌的梅树。

本想着还是不采好,转念料及山下医馆里治焚伤且将养身子的郎中,脚跟摩蹭冻硬的湿泥,半道转回,折了一枝垂凌苞。

「先生总这般由着自己。」

看戏人探头,弯眼笑说。

5

我记得前年江南冬末春初亦落了很久的雨,天气预报里解释着厄尔尼诺现象所引起的冬雨连绵,正巧于错学着地理书里写的高深的厄尔尼诺,画着风导向的图。

寒冬里的生暖棉被还没来得及换下就染进霉味,倒春寒席袭,我窝缩被卷里,周教晨在我入眠前环着我的腕,手心的温意抵不过辗转反侧的每一夜都湿凉,每一梦都寒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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