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潮生正要打开公寓楼的钢化玻璃大门,手停在开锁键前,疑惑道:“五年前?”他依稀记得,莫长川的病历就是从五年前开始写的。但医院出于对病人隐私的保护,仅在病历里写了“由于私人原因引起的重度抑郁”,具体的真实原因,大概只有在医生手上的病案才会提及。所以……莫长川的病因……难道和傅兰迪也有关系?!
“嗯,她是不是还在恨我?”傅兰迪本来嬉皮笑脸的样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似楚楚可怜的落寞之相。
钟潮生转过身正对着傅兰迪,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地回答道:“很抱歉,傅先生。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无论他是否知情,看莫长川对待傅兰迪的态度,她并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的纠葛。而且他对傅兰迪没有了解,不能确定他这样的试探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果他想知道五年前到底在莫长川身上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向当事人亲自求证即可。而依照莫长川如今的状况,如果她愿意提及,她自然会主动地向他诉说,因此他也并不需要向别人打听。这些关乎他人的恩怨情仇,只有当事人有话语权。其他人口中的描述,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或者以讹传讹罢了。
“也是,”傅兰迪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对于她来说算什么,她怎么可能对别人提起这些……”
回到公寓,莫长川已经不在客厅。
钟潮生收走了茶几上的杯子,想起下午给沈玥婷买的棒棒糖还在裤兜里放着,估计都快化掉了,赶紧回房间掏出来。经过莫长川房门前,他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小会儿,依稀只听到一点点像是洗澡时淋浴头的水声,再细听却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很轻很轻的哽咽。他皱了皱眉头,不太确定会不会是莫长川在哭,只能径自走回房间里,等她出来再看看情况。
所幸裤兜里的棒棒糖还是完好无缺,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本来买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打算写在便利贴上对沈玥婷说的话,然而此刻他呆坐于书桌前,竟是忘得一干二净。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能草草地写了几句,多是些感谢她平日里的照顾之类的客套话,便用棒棒糖压好了放在书桌上,好让沈玥婷明天打扫的时候能看到。
他揉了揉眉心,扭过头有些疲倦地看着身后的房门——莫长川出来了没有?她情绪有没有受影响?傅兰迪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的爸爸竟然会直接把公寓的门锁密码告诉他?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傅兰迪说莫长川是不是还在恨他?……
他的脑子瞬间被各种问题所填满,本来探望完郑伯的时候,他看得出来莫长川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后来老刘一时高兴说错了话,她的情绪虽然有了波动,但似乎也并不是大起大落;直到傅兰迪出现,他明显能感觉到莫长川的抵触情绪,他甚至从未见过待人态度如此冷漠的莫长川。这种冷漠不仅仅是不想让人靠近而已,更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留情面的决绝。而且,当傅兰迪提及莫长川的爸爸,转告她爸爸所说的话时,她的情绪波动尤为复杂剧烈。
钟潮生往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回想着莫长川第二次接受催眠治疗的情形。莫长川对傅兰迪说的话中,几乎三句不离让他回美国。而第二次催眠治疗的时候,从莫长川反馈给顾诗涵的信息中,也有跟美国有关的字眼……傅兰迪……这名字好像曾经听说过……是在哪里?……
他忽然睁开了双眼,整个人都坐直了!他想起来了!第二次催眠的时候,莫长川提到的要安排和她一同去美国的那个人的名字!!!但催眠治疗中,莫长川给出的反馈都像是一些不连贯的片段,他当时虽然有在现场,却不知道如何能把这些片段串连起来,拼凑成完整的故事。五年前……莫长川十四岁,他记得她上次亲口向他倾诉的时候提到过,她的妈妈是在她过了十二岁生日没多久就离世了。那么傅兰迪说的五年前就是她妈妈离世两年内的时间里,这两年时间她应该在美国?所以到底在美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和傅兰迪有什么关系?
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层迷雾,只能定位在那个时间段内,却怎么也推断不出来所发生过的事。他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莫长川坐在平常睡觉的沙发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捂着耳朵,湿哒哒的长发披在身上,这单薄的背影看起来甚是落寞。
钟潮生回房间拿了个小毛毯,走到莫长川身旁,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了。
小毛毯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猛地一颤,瞬间抬起了头。
她的样子十分狼狈不堪,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那双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丁点神韵的大眼睛里回荡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气,眼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小姐,是我,”钟潮生半跪在她跟前,给她拨开了粘在脸上的湿发,又把黏在她身上的长发弄到小毛毯外面,免得把她的后背沾湿,“别怕。”
听到他那句“别怕”的时候,莫长川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眼中的雾气凝聚成了晶莹的泪水,簌簌地滑落到脸颊,不停地滴落到地毯上。她半张着嘴,像是要高声呼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钟潮生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情绪失控,是她曾经试图强行压抑痛苦之后的反弹。这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妹妹抑郁情绪发作的时候,乃至莫长川第一晚从医院回到公寓的时候,他都曾经见到过。
“小姐,看着我,”钟潮生抓住莫长川的双手,让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无论你想起了什么,我在你的身边,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