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笑了,是那种笑意一点点自瞳仁深处溢出来的笑,发自肺腑,眉眼渐渐弯了起来,不过很快意识家中办丧,她笑意一收,如昙花一现,在他心底浅浅掠过。
燕翎一时有些失神,想起昨晚她眼尾发红与他求饶的模样,到嘴边的那句“你以后唤我夫君”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什么时候也学得那些白面少年这般矫情了,一句称呼而已。
夫妻俩商定后,宁晏有了数,便起身道,“时辰不早,我早些传膳,吃了好过去西府瞧一瞧。”
“世子爷,您放心,家里的事都交给我,您外头忙着,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燕翎今日的信任,给了她在燕家施展拳脚的底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太忙了,整日早出晚归,她身为妻子,不能再让他为后宅琐碎挂心。
燕翎一直知道她很好,将这话笃定的说出来,还是头一回,就好像是,两个不期而遇的人,不小心跌入同一艘船中,相互磨磨蹭蹭,摸摸索索过日子,好不容易寻到了各自舒适的姿态,并看清前进的方向。
在她明媚又干净的笑容里,他缓声又坚定颔首,
“好。”
家里有人过世,厨房全部换了素菜,夫妻俩一言未发用了膳,燕翎回衙门去了,宁晏则换了一身湛色的袄子,坐在杏花厅,她平日不爱穿深色的衣裳,今日要以燕家长媳的身份主持丧务,自然要有些派头,不能让人觉得她年纪轻好欺负,片刻,着人请来了陈管家,
“我等会要去西府理事,只是初来乍到,人事不熟,能否请管家推荐一熟知府内人情世故的婆子给我,我好带过去。”
陈管家明白宁晏用意,笑着作了个揖,“少夫人容禀,若您不嫌弃,就让我家那口子跟着您去,她原先也是府里的管事,内宅外院都管过,去年我家儿媳妇生了孩子,她便回家跟着带孩子,今日她听闻府上出了事,刚好过来瞧瞧,人如今就在外院茶房坐着,要不,老奴将她叫来,听您差遣?”
宁晏喜笑颜开,“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能得陈婶子帮衬,是最合适不过了。”
陈管家连忙去前院传唤。
他前脚刚走,云旭后脚溜了进来,“主子,爷吩咐小的跟着您,外边的事您只管吩咐小的,必定给您办妥。”
宁晏点头,这么一来,外有云旭,内有陈婶子,二人皆是老手,不会出差错。
“咱们这去西府,人家是盼着咱们带银子去的,国公爷那头可有讯来?”
云旭笑眯眯躬下身,“午膳的空档,小的便悄悄在总管房外头躲着,听了墙角来。”
“你个猴儿!”
宁晏嗔笑一眼,示意他说来。
云旭禀道,“国公爷午膳前将总管房几个管事叫去了账房,先看了账面上的银子,我给您算算府上开支,咱们厨房每年开销大约五千两,月例银子一年也得一万两,再有每年的喜丧大事,无论如何得空个两万两出来,其余采买,人情合计也不少于七八千两,西府两家加起来每年来咱们长房支六七千两,这么一算,账面上每年的流动金额不少于五万两银子,现在到了冬月,这些开销绝大部分花出去了,还没到年尾,收租的银子也没上来。账面上不好看。”
“小的细细打听了,银库大约只剩八千两银子,到年底,各家人情走动,年底阖府下人的红包,冬裳,过年的新衣,除夕家宴等等,紧巴巴的,这个年怎么过还不得而知,管事的粗粗算了下,西府这次的丧礼少说也得花一千两,国公爷已经吩咐管事的支一千两银子给您,大约过会儿该送来了。”
宁晏听完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灰扑扑的天,乌云压城,大雪将至,账面如此难看,这个年还真不好过。
午时还没那么冷,荣嬷嬷担心宁晏待会去西府冻着,亲自寻了一件雪白的银鼠斗篷送过来,这件袄子有些年份了,披在宁晏身上时,云旭眼尖便瞧出有些旧,
“少夫人,小的昨个儿与北边的商户通了消息,掌柜的赶在下雪前要将今年的皮子运入关城,按脚程算,明后日也该到了,等皮货一入城,您先紧着自个儿喜欢的挑一些,做几身新的皮袄,余下的再拿去铺子里卖。”
“有这好事?”
荣嬷嬷露出喜色,“少夫人的铺子都是南方来的,没有北方皮货的渠道,每年想买件好皮子都难。”
并非买不到,是不能买,宁家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宁晏小心提防,不敢露富,当年幸在母亲聪慧,知自己命不久矣,临终前将一应嫁妆全部交到了穆家人手里,后来宁晏回京后,穆家连带本家剩余的产业全部给了她,她就交给林叔打理,账目一类从来不敢带回宁家。
云旭听了荣嬷嬷这话,连忙殷勤道,“往后少夫人想要什么没有,嬷嬷就不必替少夫人省着,待东西到了,尽管给少夫人做的够够的。”
荣嬷嬷笑着点头。
这时,陈管家将陈婶子带了来,也是个眉开眼笑的妇人,细看,眉眼里藏着几分精明聪慧,宁晏很有好感,晓得陈管家在燕翎身边的地位,将手上一赤金镶宝的镯子退下来给陈婶子当见面礼,陈婶子受宠若惊,再三说不敢,还是荣嬷嬷说,
“夫人一番心意,就别推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