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入神的刘二林被吓得一激灵,“嗯”了一声,赶忙把拿在手里的那叠像是信的纸塞进了兜里,然后跳下车,说,“是小毛病,但是得两人干,不耽误干活儿。”
()
“吃饭吧。”黄方将饭盒递过去。
“你怎么老这么晚才来?”刘二林打开饭盒,坐在地上吃着,“这饭都他妈凉了,现在几点了?”
“正好十一点。”黄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别着急,有的是机会。
刘二林吃过饭,抽着烟,一边用火柴棍剔着牙,一边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有个姐姐叫黄圆吧?”
“你怎么知道?”黄方惊讶地反问。
“这你就甭管了,”刘二林故意卖着关子,“我知道的还不光是这些,李迪克在上学时就是个勾引你姐姐的流氓……我有证据,”他说着,阴笑起来,“要说你们这帮城里人呀,连男带女,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闻听此言,黄方浑身上下一激灵,脑子嗡地一下。莫非他刚才看的是黄圆的来信?他揣测着,这小子干得出来,反革命没有通信的自由,他把黄圆给迪克的信给截了,他冒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只有将复仇的计划提前到今天夜里进行了,尽管他不了解那封信的内容,但他也绝不能让黄圆的来信落到这家伙手里。
“你刚才看什么呢,”黄方佯装无事地问道,“像是封信吧?”
“甭瞎打听,”刘二林拧开手电,钻到驾驶室底下,“把工具盒给我。”
黄方将工具盒递过去,“你可得修好了,这活儿我还真不会。”他倚在驾驶室门前,犹豫了一下,随即轻盈地一步跨进驾驶室,坐在方向盘前。他说不清是车身还是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心脏急剧地跳动着,慌得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望着车窗外,车灯所及的地方是一片没有翻过的土地。他点起一支烟抽着,双手握住方向盘,一脚慢慢地伸向离合器。
“你他妈干什么呢?”刘二林在车下嚷道,“还不快过来给我打着点亮儿。”
黄方睁开眼睛,攥紧方向盘,一时间,泪水涟涟的黄圆和被刘二林打得血肉模糊的你的脸,全都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会儿倒是报仇的好时机,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他想着,看准离合器猛地一脚踩下去,拖拉机开动了。与此同时,车底下响起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前进着的车身倾斜了一下,继续向前开动着。黄方打开后车灯回头看着,见车头牵引着的重型缺口耙,正不偏不斜地从已经血肉模糊的刘二林身上碾压了过去。
黄方将拖拉机又开出大约有五十多米,才将车停下来。他跳下车,跑回到刘二林身旁。他捡起那支还在亮着的手电筒,照着刘二林,伸出手放在他的鼻下,他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他翻转开刘二林的身体,从他的上衣兜里掏出了那封信。没错,正是黄圆的笔迹,没有冤枉他,这狗杂种。他又回到驾驶室里,在灯下急切地看着,拿着信纸的手在不停地抖动着。他反复地将信看了好几遍,终于从沾着血迹的地方,辩认出了信纸上的所有字迹。
沉默的钟楼 43(2)
他将发动机熄了火,关闭掉所有的车灯,黑暗中,只有他手中烟头的红光一明一暗。他将手中的信叠起来掖在兜里。他深深地被黄圆对你的这份情感打动了,同时,他又感叹姐姐生活中的不幸。泪眼模糊中,他感到心情平复了许多,这事做的没错,他想,黄圆与你的情感和姐姐生活中的隐秘,刘二林原本就不该知道。这事做的没错,今后再见到尤菁菁和索燕,他也可以对她们有个交待了。但眼前的事该怎么办呢?
以车速每小时行进五十公里计算,往北走,开到小兴安岭需要三个小时。他坚信,山中那间小木屋的房门,无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对他关闭。往南走,开到火车站需要两个小时。他同样坚信,拂晓前那里肯定会有一辆列车通过,尽管他无法肯定是客车还是货车。此刻,他想起了你,他不知道你是坐什么车离开这里的。他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兜里大约还有十四块钱,是到北京所需路费的一半。他摇着头,又抽起了烟。
隔着车窗,他向远处望去,目光所及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回头看去,营区方向有几点昏黄的光亮。他将手中的打火机打着又熄灭,熄灭再打着,不一会儿,他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慢慢地凑到打火机的火苗上。火苗陡然间增大了,火光映着他那苍白的脸。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驾驶室里弥漫开来,他跳下车,回转身,小心翼翼地捧出驾驶室里的那团灰烬,迎着一阵晚风,张开手,纸灰飘散开去。
他穿上军大衣,坐在拖拉机后面新翻过的土地上,身下很松软,坐上去舒服极了。他深深地吸了口略带寒意的空气,掏出那瓶酒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误伤人命能判个什么罪?他想,真要是只判个三、四年就算值了,别后悔。思来想去他最后决定不逃跑,去自首。你出逃后一直渺无音信,使他对出逃产生了畏惧,还不如去监狱,到了那里反而踏实。再加上毕竟是出了人命,和你情况不同。去自首要直接去团部,而不是去连里,刘大林毕竟还没有停职,这回他要趁机报复有充分的理由。
晨曦微露,天际边显出一抹鱼肚白色。黄方站起身,在松软的土地上往前跑了几步,奋力将手中的空酒瓶向远处扔去。夜色渐渐退去,北面的山峰露出清晰的轮廓,在山峰朝阳的一面,长着一大片挺拔、茁壮的白桦。翠翠喜欢的树。再见了,翠翠。再见了,儿子。走过拖拉机时,他使劲拍了下涂着红色油漆的车厢板,谢谢你,拖拉机。
现在就回连里去,抓紧时间写上几封信发出去,黄圆、索燕还有连长。他想着,快步向连里走去。迪克,哥儿们已经替你报仇了。
沉默的钟楼 44(1)
黄方被带进牢房里时,见东西两溜的炕沿上都坐着人,一水儿的光头,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泛着青光。
“你就睡在紧里头。”跟在他身后的警察对他说。
“是,管教。”黄方应着,抄起行李向屋角走去。途中,他被突然伸出来的一条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个前趴。
“明天早上跟着出工。”警察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然后走出牢房。
黄方应了一声,将行李放在炕沿上,依旧站在那里。他知道,戏马上就要开演了,他是这场戏中唯一受虐的角色,他无法抗拒,这是规矩。
“新来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操着本地口音的汉子挪下炕沿,走到屋里房梁上吊着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