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是白,就是瘦不拉几的,脸蛋儿上没肉,由此显得他那颗长着软软绒毛的脑袋瓜子特别大,还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芦花私下里便喊郁齐书这弟弟叫“小萝卜头”。
芦花去猪圈外面抱了一捆玉米杆子进了灶房。
开春后春雨绵绵,这玉米杆子淋了雨受了潮,有些湿润,她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着,反而弄得厨房里满屋浓烟,把她呛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受不了了,她只好跑出屋来。
正好撞上回家来准备做午饭的香秀。
香秀打了一背篓的猪草回来,春天各种野菜野草疯长,用来喂猪喂鸡喂鱼,鲜嫩多汁,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帮农民好大的忙。
看芦花这情况,赶紧搁下背篓进屋去帮忙。
三两下将还在冒着浓烟的玉米杆子从火塘里全部扯出来丢在地上,几下踩灭了,然后又去自家灶房里捡了一抱笋壳子过来,对芦花道:“大少奶奶,你先用笋壳子将火点燃,等火大了些了再放玉米杆子,铁定就能烧起来了。”
芦花看她示范,火折子一打,那长着褐色绒毛的竹笋壳子噼噼啪啪地就烧起来了,很快火势旺盛,再将玉米杆子搁上面,湿气烘走,果然是越烧越旺。
芦花再三道了谢,香秀还不习惯芦花这么客气,客气得近乎低声下气了,帮她做了点什么事情都要道谢,她心里怪别扭的,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和蔼可亲、以平常心待她的大少奶奶,笑嘻嘻地跑出去做饭了。
芦花在身后喊:“下午你家移栽瓜苗,还来喊我一块儿去啊。”
“好咧!”
香秀爹娘回来了,芦花站起身来跟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香秀娘看她洗尿片的木盆里,水里冒热气,抬头便往猪圈那边瞟了一眼,然后脸色沉了,对芦花道:“大少奶奶,你省着点用柴禾呀。洗个衣服都要烧热水洗,照你这么个用法,我们家囤积的柴禾很快就要烧完了。才开春,今年的谷草和包谷杆要等到秋天才有。没了柴禾,后面几个月一大家子用什么烧火做饭呀?木炭要镇子上才有得卖,而且我们穷苦人家也没那个命用得起木炭。”
芦花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忙解释:“婶儿,误会了。刚才我那小弟弟拉了屎粑粑,这热水是给他洗了屁股后的脏水。我看直接倒了挺浪费的,想着尿片上也糊满了粑粑,不如用这水来洗尿片,洗个头道完全没问题,就……”
香秀爹撞了下香秀娘的胳膊肘,暗使了个眼色,转脸对芦花笑道:“大少奶奶你忙你的,我们就进屋去了。”
“好,叔叔婶子你们自便。啊对了,叔,下午我有空,我已经跟香秀说下午也可以去帮你们地里干活儿。”
“那敢情好呀,谢谢你了大少奶奶。”
芦花假做没看见香秀娘不屑地撇嘴,犹自笑着道:“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平时叔和婶子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们,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们这份恩情。只能指望着我们家齐书早点出息了,到时候回来定要他给叔买几瓶好酒几捆好烟,给婶子扯上几匹上好的缎子做衣服聊表谢意。”
香秀娘这才展开笑容。
老两口将锄头搁在猪圈旁,又放下扁担箩筐,进堂屋去了。
芦花暗自吁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再憋着一口硬气用双手费劲儿地搓洗着木盆里的尿片。
开春,山上的雪水慢慢融化淌进溪流河水,手伸进去,仍旧冰得刺骨。
芦花先自院外面经过的小溪边把婆婆冯慧茹的衣服裤子洗干净了回来、晾好,正蹲下来,才将一双冻得通红的双手浸在热水里暖和不到一分钟,后脚,就给回家来的香秀娘看见了。
她想用使力的劳动来转移自己无处发泄的郁气,没想,屋里很快传来了香秀娘的抱怨。
“真是穷讲究!我生五六个孩子,不管天多冷,个个洗屁股都直接用的冷水洗,不一样长得好好的?就因为她们那种娇惯法,那孩子才给养得体弱多病,夜夜啼哭……”
“娘---”善良的小香秀试图阻止她娘。
“大人说话,你少插嘴!……老头子,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哼,我还想说,她一家子什么都用我们的,原来还有个清箫帮着挑水砍柴喂猪,现在倒好,两个女人水不挑也就罢了,毕竟那活儿重,可连柴禾也不知道自己去拾,这就过分了啊。她烧水做饭,全都是直接抱我们家的柴禾去用,你可知道她们都已经烧完了我们两个稻草垛子了!呵,她还晓得玉米杆子经烧,如今都不去后坡抱谷草了,连烧火的柴禾她都知道拣好的用!”
“哎呀,行啦行啦,人已经住到家里来了,能怎么办?再者说,不是你出的主意将她们一家接到家里来住的吗?”
“唉,我后悔了呀,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本来是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郁家的亲戚朋友非富即贵,一定会接济郁家的。咱们雪中送炭,等郁家人过了这个坎儿,我们肯定能得一大笔好处的。你知道我一直焦心儿子将来娶媳妇儿的事儿。家里太穷,没有好家世的姑娘看得上。若是想给他娶一房好媳妇儿,肯定要盖两间大瓦房才成样子,还有聘礼,还要置办新房的家什,处处要用银子啊。”
“说起来,老婆子,郁家大少爷不是去了县学教书吗?兴许以后咱们儿伢子还得跟着大少爷读书呢,到时候仍是会叫大少奶奶一声师娘的。你这会儿若将人给得罪了,咱们儿伢子读书这事儿岂不是要黄?”
“哎呀!我倒没想到这层。亏得你提醒,那老头子,你找个机会赶紧跟郁家人提这事儿啊!依我的意思,最好大少爷能把咱们儿子带到县学去,跟其他的公子少爷一块儿读书,一来让他见见世面,二来结交些衿贵的朋友,将来他长大了,找活计的门路才多哩。”
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