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是在湖边找到平安的。
这一夜阿斡尔湖显得格外静美。月光如玉,落在湖面上,仿佛星光铺满了水面,随着水波起伏,荡荡漾漾直到天边。水波有条不紊地拍打着岸边,发出令人心安的节奏。
平安高踞在离大营不远的一处巨石上,背对着营地,面朝湖水。
那一日,叶初雪亲手将刀交到她的手上。平安起先是惊讶,随即便被悲伤淹没。她不肯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情绪,只能借着昆莱身上飞溅出来的血来掩盖她眼角的泪。她一共捅了昆莱四十九刀,终于在昆莱惨嚎声断绝之后良久被旁人拉住。
当时平安好容易停了下来,将淌着血的刀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吩咐了一句转身就走:“丢到外面去喂狼!”
她的爱和恨在那一场亲手执行的处决中已经消耗完了,她的眼泪也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流过了。她的心只比以前更加坚硬,懂得不沉溺于悲伤之中。她明白这一夜兄长想要做什么,但她不需要。
“阿兄!”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轻轻叫了一声。
平宗心头一紧,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样:“怎么了?”
“那日我杀昆莱时,他哀号咒骂不断,我好像听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
昆莱的血从他的嘴里向外涌,身上已经被连捅了七刀。他的脑中出现被平宗带来的追兵瞬间斩成肉泥的那些手下,自知事到如今已经绝无生理,突然间懊悔和不甘涌上心头,他被自己的血呛得一张口就咳嗽不止,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他被濒死的惊恐笼罩,口齿含糊的嘶吼着,含含混混地喊出一句话:“我死了那女人一样要死!”
平安蓦地停顿下来,喘着粗气瞪着他,喝问:“你说什么?”
他想张口大笑,不料一口血喷出,喷得她一头一脸。已经杀红了眼的平安失去理智,一刀砍断了他的咽喉。
但那句话却无法随着血迹被清洗掉。这些天来时时在她脑中闪过,她一直没有办法厘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这一刻。
平宗皱起了眉头:“他说他死了初雪一样要死?这是什么意思?”
平安摇头:“我不知道,听这个意思,像是在说他不是唯一要让嫂子死的人。”
平宗沉下脸冷笑:“是啊,她那样的身份,想让她死的人多的是。”
“如果他做那事是受人指使呢?”
这也是平宗刚才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想到的。如果有人指使昆莱,那个人会是谁?谁能指使得动昆莱?
正疑惑间,突然见塞湖跌跌撞撞地跑来,抬头冲着石头顶上的两人喊:“苏毗,殿下,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平宗兄妹诧异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谁回来了?”
“焉赉将军他们!他们剿灭了步六狐部回来了!”
平宗兄妹赶回大营的时候,营地已经陷入了一片喧闹的沸腾中。焉赉照例令贺布军驻扎在五里之外,但两千漠北丁零子弟却是要回到阿斡尔湖畔来的。他们回来得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大营守卫的面前时令人吃了一惊。
但短暂的惊慌随即便被巨大的喜悦所取代。消息传得飞快,大大小小的穹庐和毡帐中次第亮起了灯光,一直沿着水岸向远处延伸,星星点点,密密麻麻,与天上繁茂的银河交相辉映。
两千子弟满面征尘。与贺布军不同,他们中绝大多数这是第一次正式出征。短短十几天时间,回到亲人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出征时跃跃欲试的生涩新兵,变得沉稳肃穆,动作划一地下马,一手牵马,整齐肃立,即便面对前来迎接的亲人,也纹丝不动。
焉赉一眼就看见了赶来的平宗,连忙上前手扶剑柄行礼:“将军,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