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的儿孙们,他的目光投到了门楣上悬挂的匾额上“孝悌忠信”,是的,这就是他的儿孙,他的后代。他满意的笑了。
他缓缓的登上步阶。他看着他的夫人盈盈的下拜,他看到他的儿孙们行礼如仪,他听到他的夫人圆润的声音,他的儿孙们的声音说道:
“老爷,您回来了。”
“唔,我回来了。”
他优雅的托起夫人的手臂:
“夫人,别来无恙否?”
“你们,别来无恙否?”
夫人的美目犀利的射向他眸子的深处:
“老爷,您,别来无恙否?”
是继母还是女人
静静的傍晚的庭院。
脱去武官服,换上了月白色的长衫,仿佛中午家宴时的喧嚣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夕阳斜斜的照着院中的景物,屋顶上垂满了紫藤花的扶廊,黑的黟县石桌,小小的水池,水池上弯弯的曲桥。这是竹信堂的后院,做为招待来述职的掌柜们居住的场所,这里,平时,人迹罕至。罗晋元却喜欢这个地方。刚才,远远的,他看见了六妹被她的保姆领着,在天井里玩,一看到六妹,他的心里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柔情,与激情。然而他克制着,他不能将它泛滥,趁六妹没有看见他,没有亲热的攀住他的腿脚,包着他的脖颈娇声娇气的唤他“二哥”之前,他仓皇的从通往竹信堂的明廊里避开了。
现在他一个人了,站在庭院里,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一钟难以言表的孤独瞬间涌上心头。他知道,除了空着的敦睦堂,温暄堂,暖昼堂,秋曛堂之外,梅孝堂,兰悌堂,菊忠堂,春煦堂,夏曦堂,冬暌堂都有人影在婆娑,主人仆人,可是热闹是他们的,而他什么也没有,连带回来的马弁也在一个时辰前被他赶回了旗营。
他决定活动活动筋骨,解下长袍,一身黝黑却结实的肌肉,一套形意拳打下来,全身淋漓的汗,可是脑子却清楚多了。
听觉也灵敏了。
他感觉到有一个人进来了,尽管脚步轻轻,但是他感觉到了。
是她,是她的气息。
她的,桅子花般香味的气息。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一身藕荷色的袍子,胸前,裙摆是随风摇曳的大朵大朵的莲花。披散的长发柔美的象一匹缎子,美得让人停止呼吸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他把手伸向他的袍子,她却抢先一步,月白色的袍子被她的手,她修长而美丽的手狠狠的揉成一团,然后天女散花般的向前一抛,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水塘里。
“何必呢,你?”
他苦笑着,转身欲走,她急急的拦住他,握住他的手臂,
“阿元……”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冷冷的。
“我到底想怎么样。你呢,你到底想怎么样?半年了,你回过这个家几回?你难道一定要等你父亲回来你才肯出现一回!”
“我回来过,就在前几日。”
“是的。你回来过。送你那三弟回来,可你连仪门都没入——阿元,你是怕见我,还是怕见,怕见你的六妹……”
他低头看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那手指白嫩细长,手指甲圆润光亮的好象玉兰花瓣。
“放开我,好吗?放开我,我就告诉你。”他哑着声音。
“你,不骗我吗?”她望着他的眸子蓄了泪,水盈盈的,他避开她的目光。
“我不骗你。”
她松开了他,又戒备着。他叹口气,轻轻的:
“我怕见你,也怕见,六,六妹。”
“可是你知道吗,我想见你,想的发疯,我不能哭,不能疯,我要保持着高贵的仪态,这是你父亲要求的。我不能在丫头仆妇们面前表露我的情感——阿元,我要求的并不多,我只是想每日的晨昏定省看到你,我只想每天晚餐桌上有你的影子,阿元——”
“可我是军人,我是铁马金戈的都统,你要求的,我做不到。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做不到。”
“你不是做不到,是不去做!阿元,有时侯,我真想沉到井底,永远都不起来。可是,可怜的雪儿,我可怜的雪儿……”
“是的,可怜的,雪儿。”他重复的,“好了,话说完了,我应该回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