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了。”我说。我们走下楼,来到底楼的咖啡馆。我发现,这是摆脱友人纠缠的最好办法。待你们喝得差不多了,你只消说:“好了,我得回去了,要打几份电讯稿。”然后,就解脱了。干新闻这一行当,掌握一些这般得体的脱身之法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新闻这一行的一条重要规矩就是,你绝不应该看上去忙忙碌碌。总之,我们走下楼,来到了咖啡馆,各点了一杯威士忌苏打水。科恩望着前边一箱箱的酒瓶。“这地方不赖。”他说。
“酒是不少啊!”我应和道。
“杰克,”他身体前倾靠着吧台,“你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全部生命就如此淌过,你却从未真正享用过它?你是否意识到,你已经度过了小半辈子了?”
“有过。偶尔也会想。”
“再过大约三十年多点时间,我们就将死去,你知道吗?”
“罗伯特,说什么胡话呢!”我说,“别瞎扯。”
“我是很严肃的。”
“我才不会杞人忧天呢!”我说。
“你应该想一想。”
“每天都有数不尽的烦心事。我已经烦够了。”
“好吧,我想去南美。”
“听我说,罗伯特,去不去别的国家都一样。这些我都已经试过了。想通过换个地方,获得自我解脱,那是徒然的。一点没用。”
“但是,你从未去过南美啊!”
“见鬼的南美!即使你去了那里,你现在什么感觉,到时候也是什么感觉。这是一个不差的城市。你为什么不就在巴黎开始你的新生活呢?”
“我厌倦了巴黎,我也厌倦了拉丁区。”
“那就别住在拉丁区了。你可以自己四处转转,看看能遇见什么新鲜事。”
“哪会有什么新鲜事。我曾整夜整夜地在街上晃荡,什么新鲜事也没发生,就碰见一个骑自行车的警察,把我叫住,要看我的证件。”
“夜晚的巴黎不是很美吗?”
“我不喜欢巴黎。”
如此,你便明白了吧。我一方面很同情他,但是你却只能袖手旁观,因为马上就会遇见两座顽固的“大山”:南美可以治愈他心中的郁结;他不喜欢巴黎。他从一本书中得出第一个想法。我想第二个想法也多半是从书中寻到的。
“嗯,”我说,“我得去楼上发几份电讯稿了。”
“你非得去吗?”
“事情紧急。我必须把这些电讯稿发出去。”
“你介意我上楼去,坐你办公室旁边待一会儿吗?”
“哪里的话,上来吧。”
他在办公室的外室坐着,读着报纸。编辑、发行人和我苦干了两个小时的活儿。然后,我挑出副本,盖上作者署名,把东西装在几个大马尼拉袋中,接着打电话叫跑差过来,把东西送到圣拉扎车站去。我从内室走到外室来,罗伯特·科恩在一张大椅子上睡着。科恩枕着双手睡着了。我本不想把他叫醒,不过我要锁上办公室,准备下班了。我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他晃了晃脑袋。“我不能这么做。”他说。然后把脑袋更深地埋在臂膀中。“不,绝不会那么做,没什么能让我那么做。”
“罗伯特。”我说,用手摇了摇他肩膀。他抬起头微微一笑,眨着惺忪的睡眼。“我刚才大声说梦话了吧?”
“说了几句,但含糊不清。”
“上帝啊,真是个噩梦!”
“是不是打字机的声音把你催眠的?”
“大概是吧,我昨晚整宿没睡。”
“出什么事了?”
“聊天啦。”他说。
我完全能想象。因为我有一种极坏的习惯,那就是想象朋友们在卧室干着的事情。我们去了那波里咖啡馆,喝了一杯开胃酒,看着傍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