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能马上——今天——撤回对阿卜杜勒卡德尔先生的指控,我将不胜感激。作为回报,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您找回护照。世事难料。没准儿真的能成。如果真的如您所说,您的护照被某个人偷了,那么它唯一合理的去向是迈萨德。我会给那边发个电报,让驻扎在那里的外籍军团进行一次全面的搜查。”
波特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抬起眼直视着他。“迈萨德。”他说。
“您没去过那里,对吧?”
“没有,当然!”然后是一阵沉默。
“所以,您愿意帮我这个忙吗?一旦搜查有了结果,我马上就通知您。”
“好吧,”波特说,“我下午就去撤诉。告诉我,迈萨德是不是有个黑市专门交易这种东西?”
“恐怕是的。护照在军团驻地能卖到很高的价钱。尤其是美国护照!我的天哪!”中尉的心情好极了:他圆满达成了目标。这能够抵消,至少是部分抵消亚米拉案对他的名誉造成的破坏。“劳驾,”他指指角落里的餐橱,“您很冷。能请您帮我拿一下柜子里那瓶干邑白兰地吗?我们应该一起喝一杯。”波特不太想喝酒,但他觉得很难拒绝主人的好意。
另外,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他不太确定,但他觉得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个温暖私密的地方,待多久都行。阳光让他觉得更冷,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烧了起来,头大如斗,头重脚轻。要不是吃饭的胃口一直如常,他早该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他呷着干邑,想知道酒会不会让他感觉暖和一点儿,还是说他会后悔喝了这杯酒,因为酒有时候会让他觉得烧心。中尉似乎洞察了波特的想法,因为他正在说:“这是上好的陈年干邑,它不会让你难受。”
“这酒棒极了。”他答道,试图忽略中尉说的后半句话。
中尉觉得这个年轻人心事重得不太正常,波特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他的印象。“感觉很奇怪,”波特露出苦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发现护照丢了,我就觉得自己只剩下了半条命。在这么个地方,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这实在令人沮丧,你知道吧。”
中尉伸手去拿酒瓶,波特把它挪开了。“也许等我做完了迈萨德的小调查,你就能恢复自己的身份。”他笑道。如果这个美国人愿意信任自己,中尉很乐意为他开解片刻。
“你和夫人一起来的?”中尉问道。波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中尉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跟他老婆有问题。可怜的家伙!”他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邀请这对夫妻去营地里观光。他喜欢向陌生人炫耀自己的领地。不过当他打算说:“幸运的是,我太太现在在法国——”的时候,中尉突然意识到波特不是法国人,带他去军营显然不太明智。
中尉还没考虑清楚,波特已经起身礼貌地告辞——确实有些突然,但你也不能指望他会在中尉床边待上一整个下午。此外,他也答应了撤回针对阿卜杜勒卡德尔的指控。
沿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公路走向布诺拉的城墙时,波特一直低着头,他能看到的只有尘土和无数锋利的石子儿。他没有抬头,因为他知道那片风景是多么漠然。赋予生命意义需要消耗能量,现在他没这么多力气。他知道外面是何等的空旷,所有事物的精华都已撤到那道地平线以外,就像被某种阴险莫测的离心力甩了出去。他不想面对那宛若实质的天空,蓝得不像真的,高悬在他头顶;也不想看到远方那纹理分明的粉色山崖,伫立在岩石上的金字塔形小镇,或是低处星星点点的绿洲。它们在那里,它们本应取悦他的眼睛,但他无力与它们建立联系,无论是让它们彼此相连,还是与他自己相连;他无法从任何超越视觉的角度去感受这些事物。所以他不愿看到它们。
回到客栈后,他在充当办公室的小房间前停下脚步,发现阿卜杜勒卡德尔正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长沙发上,跟一个戴着厚头巾的人玩多米诺骨牌。“日安,先生,”波特说,“我刚去机关撤回了指控。”
“啊,我亲爱的中尉解决了这事。”阿卜杜勒卡德尔咕哝着。
“是的。”波特回答。但客栈主人丝毫不打算领他的情,这依然让他觉得有些恼火。
“好的,谢谢。”阿卜杜勒卡德尔没再抬头,波特上楼走进姬特的房间。
他发现姬特叫人把她的所有行李都送了上来,现在她正在一一拆包。房间里凌乱极了:鞋子成排地摊在床上,踏脚凳上铺着晚礼服,就像展示的橱窗,床头柜上的化妆品和香水摆得琳琅满目。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这是在干吗?”他喊道。
“清点一下我的东西。”她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它们了。下了船以后我一直靠一个包活着,我已经烦透了。午饭后我望着窗外,”她指着外面空旷的沙漠,表情变得生动起来,“我突然觉得要是不能立刻见到几样文明的东西,那我就要死了。不光是这些。我刚点了瓶苏格兰威士忌,还开了最后一包玩家香烟。”
“你一定心情很差。”他说。
“完全不是,”她反驳道,但口气有点过于激动,“要是我一下子就适应了这一切,那才叫不正常。归根结底,我终究是个美国人,你知道。我压根儿没打算改变自己。”
“威士忌!”波特脱口而出,“波西夫以南的地区根本就没有冰块。也没有苏打水。我敢打赌。”